第94章
第94章乐州有善画者,布衣蔬食,无妻无子。惟好猫,有一猫名虎儿,朝夕共处,视之如命。一中贵人闻其名,从车骑过之,求画。其人不许,中贵人执猫迫之,乃从。曰:“余闻海外有怪,惜不得见,能图之否?”画者曰:“能。适成一画,即怪也。”出一轴,置匣中,嘱曰:“妙画通神,必于无人处方可启视。”中贵人持去,至车中,遂启视之,乃一猫扑鸟图也。大怒,引车还,欲杀画者。画者急辩曰:“猫,阴物也。嗜杀而善藏,多疑而好妒。然众人爱之,竟不可止。禁中多畜,出入宫闱。至若吾辈,所以降志辱身者,亦由此耳。岂非物之至怪者乎?”中贵人大笑,遂舍之。
——钱肃《商报谈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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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通十五年,己丑年八月二十。
赤蛇湾金藤村所在的山坳之中,出现了一片斫去树木,用火烧过的平地。那里建起了许多新的土屋,昼夜亮着不熄的火光,向外喷吐着热气。
韩望南从黎国带回了五百多名工匠,让这山坳顿时热闹起来。金藤村的村民和林豫兮熟了,倒也好说话,早早就和阿亮一起修建了房舍,储备了粮食。樊庆派人把守着这新村,以防黎国人与当地百姓发生矛盾。好在黎国人天性驯顺,几天过去了,一切安然有序,没有出什么岔子。
林豫兮正在村子正中的一间土屋里会见她的贵宾。那是一个黎国妇人,身着白衣,披散着长发,脸上蒙一层黑纱遮住口鼻,隐藏着面容。而面纱之上的一双眼睛,倒是顾盼生辉,带着浓郁的妩媚。
这女子名叫离姬,父亲、丈夫都是黎国著名的刀匠。可惜父亲、丈夫接连去世,她继承了两家的产业,做了家主。也不知韩望南怎么说动了她,她把自家的全部家当都搬来了赤蛇湾。现在来的五百工匠中,有一小半都是她的人,所以她说话很有分量。
“离姬夫人初来赤蛇湾,可有什么不习惯的?”林豫兮问她。
离姬的亲随,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小老人,把这句话翻译给她听。离姬却默不作声,只是摇摇头。
“这里才建起来,粗陋了些。我们还在抓紧修,年底之前一切都会好起来。还望夫人多担待。”
离姬点点头,依然一言不发。
林豫兮早听韩望南说过,这女人沉默寡言,自守寡以后更是很少说话。但没想到她沉默寡言竟到了哑巴一样的程度,也真够奇怪的。
樊庆和顾纫秋两人都微露不悦之色。林豫兮立即使个眼神给他们,让他们保持微笑。她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刀“居渊”,双手递给离姬,说:“在下有一把刀,想请夫人赏鉴赏鉴。”
离姬接过,用细弱的手费力地拔出刀,仔细看着刀刃。林豫兮看着她的美目亮了起来,然后听她开口说道:“好刀。”
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却很好听。林豫兮笑道:“原来夫人会讲梁国话?”
她又不说话了。
“夫人,请问你带来的人,能造出多少这样的好刀?”林豫兮问。
离姬对身旁的老人轻声说了一句话。那老人俯首向林豫兮说:“小姐,我们夫人说,她现在不想造好刀。”
“嗯?”林豫兮不解。
离姬不语,老人帮她解释道:“我们夫人,自小就因为这个和老家主争执不休。后来,又因为这事而和丈夫闹得不愉快。黎国刀匠视刀为生命,一把刀要经过成年累月的锻造。但夫人认为,这正是黎国积弱的原因。刀是消耗品,一场激战下来,少有不报废的。一把刀造价如此高,费时如此久,却一战即损,那就只有少数贵族用得起。而军队需要的,是便宜、能成批制造的武器。夫人一直觉得,那些精工细作可以放弃了,我们应造一些普通实用的东西。”
林豫兮点点头:“真是高见。”
老人笑道:“韩公子就说,林小姐是讲求实际的人。自夫人接手铺子,我们在黎国就被视作刀匠之耻,来这里倒是找到知己了!”
林豫兮向他一笑,又看向韩望南:“可我们人手还不够。还需要上千人吧?”
韩望南说:“是。不过既不是精工细作,找千百学徒打杂,也不是难事。赤蛇湾内陆有很多土人,或许可以一用。”
“不如用战俘。”林豫兮说。她想,陈彦周现在正跟盘踞在东边的一帮海贼作战,她相信以他的能力,打一群乌合之众不是难题,待他抓几船俘虏,不就有劳力了吗?
韩望南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郑瑞藻忽然从门口跑进来,叫道:“老大!”
“什么事?”林豫兮示意他过来。
他抹抹额头的汗,走过来附在林豫兮耳边说:“金宗主的使者来了,人已经到了堡中……”
林豫兮心中一沉,表面却波澜不惊,对座上诸人说:“失陪。”
她带着郑瑞藻走出土屋,来到后院无人处。
“他们又来了?这次来做什么?”她问。
“还能干什么!”郑瑞藻愤愤地说,“当然又是来要钱的。张口就问鹤年,说我们上半年怎么才送去六万两银子。鹤年说按例我们本来只该交五万两的,其实还多交了一万两。他们不听,说、说什么芥岛上到处传闻,我们翅膀硬了,不把金宗主放在眼里了……”
按规矩,每个码头都要向会里交钱,称作“年礼”,每年一次,金额有定数。起初,金言把赤蛇湾定到中等,算是照顾了他们。但还不到两年,他的态度就变了,时常找种种借口,派人来另行收钱。林豫兮不清楚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但自知势弱,辈分又低,只能忍气吞声,交钱了事。
“我知道了。”林豫兮说,“我这就回去。”
郑瑞藻说:“老大,他们真是欺人太甚。杨先生才去了多久,他们就这样算计我们!”
林豫兮冷笑道:“人走茶凉,自古如此。幸好我们还有几分本事,否则,被他们直接杀了也有可能。”
郑瑞藻愈发生气了:“老大,不如让我去芥岛把他们杀了算了。我虽不才,一刀砍了金言那老秃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行了,我们不要挑事。”林豫兮喝止了他,“不过是要钱,给他们就是。”
“你才订了船,哪来的钱?”
“让张鹤年再去风波岛的罗十三娘那里借一些吧。”
郑瑞藻迟疑道:“老大,要不等彦周回来,再一起商量……”
“你以为陈彦周回来就能大闹一场?”林豫兮直视着他的眼睛,“忘了杨先生的话了?让我们敬重江湖上的老人。”
郑瑞藻移开目光,但依然不服气:“可他还说要警惕他们啊。人家这都骑到我们脖子上了,难道还要忍着?”
林豫兮轻轻一叹,把自己的“居渊”递给郑瑞藻,说:“你看看这刀。”
郑瑞藻不解其意,但还是拔出了刀。
“上面有个小缺口,是不是?”
“是。这是你接萧慎的刀时被他砍出来的。”
“没错,原来你还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