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船断了一桅,行得慢了许多,好在转道去风波岛并不远,只有七天行程,很快就能靠岸修船。
第二天一早,樊庆果真带林豫兮去见了俘虏。他把这五人分开关押,既不许人伤他们,也没让他们太好过。林豫兮走进关押第一个小头目的舱房,就被扑面而来的鸡屎味熏了个半死,原来樊庆把他关在养鸡的地方,和一群母鸡过了一宿。
樊庆踢开鸡笼,赶走咕咕叫的母鸡,踹了那贼人一脚:“挺尸啊?还不起来!”
那人满头鸡毛,双手反绑,怒目圆睁:“直娘贼,老子栽在杨迟到手里没话说,要杀要剐随你便,不用再玩花样!”
“真当我不敢剐你?”樊庆拔出小刀,在他面前晃了晃。
“哈哈哈,来啊!”那人居然笑了,“老子跟你敞开天窗说亮话,老子根本就不想活,早死晚死都一样。老子的爹妈姊妹,都是杨迟到杀的,这么多年就是只孤魂野鬼,生不如死。杨迟到,老子还以为他被朝廷凌迟了,没想到他还活着。不过也好,听说他又迟到一次,还不敢找朝廷报仇,这下该换他生不如死了吧,哈哈哈哈!”
那人咬牙切齿,疯狂大笑,林豫兮只觉得心里发怵——这是多深的仇恨,杨先生以前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樊庆倒似毫不意外,问:“你姓蒋?”
“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孙十是也。杨迟到杀人灭门太多,估计都记不得我们孙家了吧,哈哈哈哈,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报应,都是冤魂在找他算账!”
不待樊庆开口,那人又将阴森的目光刺向林豫兮:“嘿嘿,这黄头毛细娘到底是谁啊?还会功夫,莫非是杨迟到的孽种?哈哈哈,杨迟到教你功夫,不如教你床上功夫,反正你迟早也要跟杨大一样,做千人睡万人操的粉头。等着吧,等方七爷杀了杨迟到,一定把你捆在他尸首面前让人干,干得你淫声浪叫哭爹喊娘……”
此人恶毒至极,污言秽语无不骂出来,林豫兮气得热血翻涌,直想拔了刀过去捅死他。但她终究是忍住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他发疯。倒是樊庆听不下去了,转身把她往门外推。
“这畜生嘴太脏,你别听了。”
“没事。”林豫兮假装无所谓地笑笑。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听这种话!”樊庆不由分说,硬把她赶了出去。门关上了,仍能隐隐听见里面的鸡叫和骂声,过了一会,传来几声瘆人的惨叫,终于没了声息。
樊庆走出来,用衣袖擦着拳头上的血。瞥见她担忧的眼神,他笑了:“放心,没杀他,只是给了他点教训。再饿他两天,看他软不软。”
林豫兮说:“他跟我们有血海深仇,看来是宁死也不会帮我们的。”
樊庆说:“那就吊死他,让他跟他爹娘团聚去。咳,要是我们有朝廷玄狼白虎的手段,任他是铁石人也得交待出来……”
林豫兮蓦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何先生,想起了宣德司那群人阴恻恻的样子。她心里一寒,说:“那还是算了吧。”
“唉,大宗主也说这不是豪杰所为,她杀人都是干净利落,不会折腾着人玩。”樊庆说着,又笑了,“其实我也不耐烦干这种龌龊事情。要我打仗还行,要我慢慢把人玩死,还真难。”
林豫兮也笑:“那我们再问一个?”
樊庆说:“我去问就好了,你歇会吧。”
林豫兮知他是怕自己又听到什么污言秽语,忙说:“不要紧的,他们若再胡说,我就当是驴鸣犬吠。不是樊大哥你昨天跟我说的么,杨先生仇家多的是,也不能一个个灭完。他能容得下这些人,我又为何不能?”
樊庆一怔,只得说:“好吧。”
他们去看了第二个俘虏。这人只是普通的水手,一见他们气势汹汹地进来,就吓得跪在地上,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豫兮大喜,心想这下有戏,谁知樊庆一问他路线,这人就傻眼了。
“小的不知道……”那人瑟瑟发抖,“我们出入赤蛇湾,都是用黑布蒙住眼睛,直到听到号令才能解下。进出岛子的时候,船上掌舵的都是哑巴,只有他们才识路……”
“哦,是吗?”樊庆冷笑一下。
那人被他意味不明的笑吓得不轻,连连磕头:“大爷息怒,大爷息怒,你们抓的人里面有一个掌舵的哑巴,就是那个小厮,名叫阿亮。你们去问他,他虽不会讲话,也不会写字,但兴许会画图,就让他画给你看!小的是真没见过海路啊,若敢有一字说谎,天打雷劈,全家暴毙!”
樊庆也没为难他,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果真全说了。他说,方豹手下现在有四个“寨保”,刚才那孙十就是其中之一,而他们的小喽啰大多是绑架来的渔民和赤蛇湾上的土人,并非自愿入伙。又说方豹对这些人十分残暴,人人怕他怕得要死,他强迫大家劫掠过往船只,若敢临阵退缩,回去后必百般折磨,还有些人有眷属在他手中做人质,稍不听话就被他杀掉。林豫兮听了,这才知道为何这些人明明看到前面的船被炸沉,还拼命向前冲,不是因为勇敢,只是因为方豹比炮火还恐怖啊。
樊庆问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开,林豫兮却想起一事,问:“对了,你们那帆上画的是什么东西?”
“鲸鱼,意思就是长鲸帮。是方贼亲手画的。”
“哦。”林豫兮点点头,心想画得也真是够丑的,连三岁小儿也不如。
走出门外,林豫兮说:“这方豹还真够狡猾,居然让不识字的哑巴掌舵,亏他怎么想出来。”
樊庆淡然道:“这都是海上常见的手段,不算稀奇。以后你就知道了,海上最贵重的东西不是船,不是炮,而是海图、针经。尤其是一幅好的海图,千金难求,可不是随便哪个不识字的小厮能画出来的。”
“那让他给我们带路就是。”
樊庆没说什么。林豫兮明白他的意思——这事情没那么容易。可她想,总能找到办法吧,难道还能被方豹这三岁小儿都不如的禽兽给难住了?
他们又问了两人,说法也跟刚才那水手差不多。最后终于来到关押那哑巴小厮的地方,这已经快到底层船舱,毫无光线,潮湿难耐,舱底积水比鸡鸭还臭。林豫兮不由得奇怪:“怎么把他关在这里?”
“实在没地方了。”樊庆说,“也是为了保护他。”
“啊?为啥?”
“这小子不会说话,又瘦小,最好欺负,被欺负了也没法喊冤。我们船上的人都野头野脑,如果想拿方豹的手下出气,你觉得会找谁?”樊庆摇了摇手中的钥匙,“把他关这里,只有我知道。”
林豫兮有点感动。樊庆为人宽厚爽快,实是一位值得依靠的老大哥。只是,他也有做哥哥的通病,有点絮叨……
她想起了林方之,心里微微一疼。
樊庆拿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勉强照亮门锁,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舱房的门。里面浊臭扑鼻,林豫兮被呛得睁不开眼,许久,才借着微光,看清了那个名为阿亮的哑巴俘虏。
他果然身形瘦小,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脸埋在膝间,只能看到蓬乱的头发。林豫兮眼神好,仔细一看,就发现他裸露的胳膊和腿上尽是伤痕。
“他受了好多伤。”她小声说。
“嗯,抓他的时候,他们为了试他是不是真的哑巴,打了他一顿。”
“……结果呢?”
“无论怎么打都一声不吭,看来真是哑巴。”
听前面几个俘虏说,方豹这些哑巴水手也不是天生聋哑。他们是被割去舌头,或吞下热炭,再在耳朵里灌上水银,才变成聋哑的。林豫兮想到这少年受了那么多罪,现在又被毒打,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她本来急着问路,此刻却不太想去逼问这样一个可怜人了。她轻声对樊庆说:“先让大夫给他看看吧。”
“待会再说。”樊庆说着,走上前去。他脚步极轻,在幽暗封闭的船舱中没激起一点声响,就这样偷偷走到阿亮身旁,屏息凝神,站了许久,才猛然一击掌,怒喝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