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林方之坐在暖阁里,品尝着上好的苍州茶,听着几位同僚和皇长孙白景洵讨论政事。白景洵二十六岁,是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每次经筵之后,总是让各位侍讲留下喝茶聊天,向他们请教问题。
今上没有嫡子,太子之位至今空缺。本来祁贵妃最得宠,可惜她三个儿子都英年早逝,如今只剩一个幼女。剩下的八个皇子中,按说皇长子永王白恪祯最有资格继位,但皇次子祁王白恪礼生了白景洵,今上尤为喜欢这个长孙,常夸奖他“天资英纵,为吾家良驹”,因此似乎又有传位给祁王之意。
刘全忠安排林方之去给白景洵做侍讲,显然是把宝压在了祁王这边。而林方之的老师——现已高升为礼部右侍郎的姚朴,态度始终暧昧,哪一边都不站,又哪一边都不得罪。
姚朴这个人,林方之从来看不透。他外表儒雅,却被一些人私下骂作“琉璃猴子”,八面玲珑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
“唉,曾国恩率领淳州水师围剿蜉蝣岛,竟然又无功而返。”白景洵沉稳的声音悠然响起,“本以为他是个将才,难道我竟看错了他?”
曾国恩是白景洵向皇上保举的人,接替被罢免的唐朔,新任淳州巡抚。可一上任就连战失利,白景洵显然有些着急。
有人恭敬地答道:“不是曾国恩无能,只是沿海奸民太难管束。如今那贼首林顺卿在海外已拥众数万,奸民们冒着杀头之罪泛舟蜉蝣岛,与贼互通有无。此贼此夷,目中岂有朝廷!”
又一人说:“关键是贼人往来灵活,老巢远在海外,不易扫除。曾国恩也实在难做啊。”
“我看还是海禁的问题。”白景洵说,“禁得越严,利润越大。百姓逐利,自然甘愿冒险去投贼走私,视贼为父母,视朝廷为寇仇。”
林方之附和道:“殿下所见甚明。海禁再严,也不能在沿海广筑高墙。虽然已烧了所有私造的大船,但奸民在任意一处乘小舟下海,也可投奔贼人。可见海禁不能解决问题,必须另图良策。”
白景洵露出赞许的目光。林方之知道,他挺喜欢自己,两人有许多观点不谋而合。
“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有人驳斥他,“现在不禁,粮食、布匹、草药立即会运往敌国。愚夫愚妇,哪知天下大局,只顾一己私利,这还了得!”
林方之当然可以立即举出很多控制海上贸易的方法,但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大辰朝官员解决问题的思路一向简洁无比,总是采取最能让自己方便省事的方法。当然了,他们坐在这个位子上,不为自己行方便,难道反倒为别人行方便?这说起来也不合人性啊。
于是他只能低头默默喝茶。
白景洵叹了一声:“是啊,权宜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只是现在弹劾曾国恩的折子又多了起来,我担心他再败下去,要重蹈唐朔的覆辙。”
有人急切道:“殿下,贼人已开始劫掠淳州,不可不尽快根除。淳州水师力量不足,就应设法调动绍州水师,从淳州、绍州两地一齐出击蜉蝣岛,否则,贼将坐大矣。曾国恩早有此意,可若要绍州巡抚邹伯霜配合,还得请您帮帮忙……”
许多人附和起来。林方之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这样不好。绍州水师若前往淳州,贼人难道不会转道去打绍州?绍州泠汰府附近,有个粟澳岛,曲折隐蔽,很适合停泊大船。若贼人占了那里,把它弄成第二个蜉蝣岛,那淳绍门户皆为所扼,他们将更加无法无天。”
急于帮助曾国恩的人瞥他一眼,笑道:“济寰,你怎么对贼人的想法这么了解?”
废话,贼人是我妹妹啊!她想什么,我还不清楚?林方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济寰是沿海人士,对海事自然比较精通。”白景洵主动为他解释,“唉,可惜你籍贯在淳州,不能到淳州做官,要不我真想让你和曾国恩同去。”
林方之也很想回家乡做官,但按照大辰制度,这是不可以的。最终,他听着这伙人还是决定力保曾国恩,由皇长孙写信到绍州借兵,不禁为绍州捏了一把汗。
“阿夏,你若得势,可千万别大开杀戒啊。”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人命关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就好,适可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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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豫兮看了陆阿豪从蜉蝣岛寄过来的信,顿时喜不自胜。
上月,陆阿豪再度挫败进攻蜉蝣岛的淳州水师,又打了一场胜仗。新任淳州巡抚曾国恩慌了神,急着从绍州搬救兵,打算拔除这颗钉子。
她不怕他们大举进攻蜉蝣岛,因为她如今手上有足够的船和武器可以支援陆阿豪,对自家的实力信心十足。她高兴的是,绍州既然空虚,她正好可以乘虚而入,占据泠汰府附近的粟澳岛,以此为据点,从绍州进货。
“彦周啊,只需要一千五百人,应该就可以攻下粟澳。”她一边给陈彦周梳头,一边和他聊天,“放心,这计划很周详,我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有危险。”
她终究还是听了韩望南的话,让陈彦周安心养病,不让他再参与各种事务。陈彦周也没说什么,但她能看出他的不安与委屈,这让她心里更愧疚了。
所以,她始终还是与他谈论军情,尽力不让他感到他成了一个废人。
“豫兮,让我去吧。”陈彦周说,“雨季过完了,我现在已经不会头疼了,真的。”
她当然知道他的病已经好了很多。可是,自从她获悉了他的真实想法,她实在是不敢让他再执掌兵权。
“你再休息一段时间。”她柔声说,“明年要是有什么事就让你去,好么?”
她帮他挽好发髻,拿起桌上一根玉簪,别在他乌黑的发间。
“你……你是不是也怕我了?”陈彦周转头看向她,眼神有些黯淡。
她心中一酸,抱住了他,默默无言。她想陈彦周是因为信任自己,才讲了真心话。但她却因此而警惕他,把他囚禁在了她用温柔筑成的牢笼之中。
难道要一辈子这样吗?她也不知道。
“老大,田家的船快到了!”有人在门外喊。
她急忙拍拍陈彦周:“快换衣服,客人来啦!”
他们一起来到码头。不一会儿,田家的船靠了岸,何青青搀着田承遇的手,摇摇晃晃地走下木梯。
一见了她,何青青就兴奋地叫道:“顺卿,想死我了,又四年没见了!”
她依然是这样美丽又热情,就像太阳冲破了雨季的云层,带来了久违的晴朗。
她们激动地拥抱。林豫兮心想,终于有一个女人能聊聊天了。每天生活在这群糙汉子中,她有些话没法和他们交流,实在是憋屈得慌。
“你就是陈公子?”何青青看向陈彦周,“哎呀,果然人物风流。”
林豫兮打趣道:“你瞧瞧你,哪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什么大家闺秀,早就是老妈子了。”何青青笑着从人群后拖出一个躲藏着的小家伙,“年糕,还不快叫干爹干娘。”
年糕已经快五岁了,小姑娘长得非常可爱,梳着双髻,穿一件藕粉色衫子,大眼睛像小羊一样温驯,一看就是个乖囡囡。
“干爹,干娘。”她软糯的声音叫得林豫兮心都快化了。
陈彦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串银镯子,递到孩子的手里。
“谢谢。”乖囡囡好奇地打量着他,忽然握住了他的指尖。
“哟,她喜欢你呢!”何青青笑了,“小东西,小小年纪就知道喜欢英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