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 海怪 - 汤问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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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137章苍州首府,靖山城。巡按御史林方之看着案头的一摞纸,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终于调离了涟阴县,但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原已准备好老死在那里,或者被流放到更边远的地方,或更有甚者,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死于暗杀,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升官了。

涟阴县的官吏们见这个铁面无私的县太爷要走人了,那是欢天喜地,终于松了口气;可州城里的巡抚朱文鸾却很心烦。林方之听说,他又给他的靠山武安侯祁端送了信,应该是在抱怨这件事,也不知道收到了什么回音。

自从得罪姚朴,被逐出京城,林方之就和京里完全失了联系,消息的灵通程度可能还不如林豫兮手下那个林亮。这次的拔擢,让他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一个可能性:姚朴把他弄到苍州来,或许真的是别有用意,甚至,有可能是想提举他?

其实,这些怀疑早已在心间若隐若现。在京城的那些年,姚朴一直对他关照有加,虽然他一再声称这是因为赏识他的才华,但现在回想,这关照显然超过了座主对门生的赏识之情。

难道姚朴与何先生有旧?脑海中莫名地闪过这个猜想,但随即又被自己否定了。因为以何先生的性格,应该不会与姚朴这样的名利中人来往。

他索性也不多想,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做知县就做一个好知县,做巡按御史就做一个好巡按御史,但求无愧于心。

此刻,他手里这张纸,就是他必须处理的一个问题。

这是钱萧、钱肃办的“商报”,现在他们生意做大了,连绍州、苍州也有了这东西的身影。他知道他们最近正在靖山活动,但公务繁冗,没时间和他们见面。现在看了下属送来的前日新报,才意识到非得见见他们不可了。

“大人,您看是否应下令把写这篇文章的人抓起来……”那下属早听闻他在涟阴县的生猛作风,说话的语气总是小心翼翼。

“不必了。”林方之把那叠纸推开,“李虔东,这个人我认识。”

报上新刊登了李虔东实名写的一篇文章,公然批评朝廷。在林方之的印象里,李虔东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古怪孤僻的“李怪”,他满嘴墨水的狼狈模样还如在目前,没想到现在也是个有名人物了,据说门下弟子如云,在城里讲学,听众挤破了门槛。宣德司早已把他监视起来,林方之知道,现在要抓他只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但他不想这么做。

下属一惊,赔笑道:“原来是林大人的熟人……”

“不熟,只是年少时在京城见过。”他说,“这样吧,你请他过来一趟。把钱老板也请过来。”

下午,钱萧、钱肃来了,但李虔东连个人影也不见。下属恼怒地说,这厮声称他一辈子也不与官府打交道,就算宰相来请他,他也不去。

钱肃依然是那副爽朗诙谐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一看日子就过得很滋润。看到钱萧的那一瞬,林方之的心却慢了半拍。她也快到而立之年,但岁月似乎对她特别宽容,没给她留下多少痕迹。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依然带着少年人才会有的纯真,就像蘩县乡野中那自在的风。

三人寒暄一阵,都充满久别重逢的欣喜。林方之问钱肃:“成家了没?”

“没。”钱肃笑笑,“为啥要成家?我娘我姐管着我已经够烦了,难道还要再找个女人来管我,这不是自讨苦吃么!方之,你有孩子了吗?”

林方之摇摇头。

“唉,我姐也嫁不出去。”钱肃看向钱萧,“我看她这辈子也没指望了。”

“我不会嫁人。”钱萧淡淡地说。

“好吧,听说郑瑞藻和顾纫秋也是一天到晚跟着老大花天酒地,不愿成家。看来我们师门的人都要绝后啊!”钱肃大笑,“也不知道陈彦周和沈溶是不是还活着……”

“等等,”林方之说,“你们还不知道吗,张鹤年要和我家阿圆成婚了。”

姐弟俩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你们居然不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你们知道得最快?”

“我娘早就不做媒人了好吧?”钱肃说,“何况我们很久没回蘩县了……天啊,张白胖这厮,居然成了你的妹夫?”

林方之笑了:“是,去年的事情。他现在在淳州商会做事,据说混得不错。我也没想到他回了趟蘩县就和阿圆好上了。我家阿圆心气很高,以前总说不想嫁人,也不知道怎么被他打动了。”

张鹤年小时候定过亲,但流亡海上以后,亲事自然就作废了。现在林方之的小妹林湛若长大成人,倒和他结了缘,也是天意安排。

张鹤年要娶阿圆,先禀明了林家母亲,又专程写信给林方之求亲。这可比毫无礼数的陈彦周强得多,林方之心里很是喜欢。

钱萧插话说:“张白胖很好啊,长得俊,会赚钱,性格温厚,自小会照顾人。阿圆是个聪明姑娘。”

林方之说:“没错。据说为了准备婚礼,张白胖就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一切都是亲自安排。把我娘乐得,直说他有心。走吧,五月一起回一趟蘩县,去看看他准备的盛大婚礼是个什么样子。”

两人点点头,都感慨不已。林方之忽然发觉自己沉浸在了温情脉脉的氛围里,差点把正事都忘了。他收起笑容,拿过桌上那张报纸,说:“今天找你们来,主要是说说李虔东的事。”

钱萧、钱肃也不笑了,紧张地望着他。

“现在文网是比先帝时松弛了些,”林方之说,“但也不是说就可以无法无天。你们怎么跟李虔东认识了?这人年少时在鸿都学宫就是个怪人,偏激得很,看看他说的这些,你们觉得朝廷能忍吗?”

钱肃还没说话,钱萧先开口了:“我当然知道他太过偏激,但他能引发广泛的讨论,不是很好?自从刊载了他的论著,我们收到好多来信,不管是支持也好,反对也好,说明大家因为他而开始思考了,这不就是写东西的意义么。”

“但他的听众不止你们这些治学的人啊。你们天天写时事,应该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局面。荧州去年饥荒,很多流民涌入苍州,流落街头。盗贼之患本就令官府头疼了,李虔东还四处去跟流民讲话,说这都是朝廷的错。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激起民变,你说危险不危险?”

“难道他说得不对?饥荒的事不怪官府失职,反倒要怪李虔东?”钱萧冷笑起来,“林方之,你饱读诗书,应该也知道天行有常,从没有一个朝廷是因为言语而垮掉的。现在朝廷财政败坏,民不聊生,不出李虔东,也有张虔东、王虔东。你该做的事是开放海禁,搞来钱财,而不是在这抓这些小事!”

“这不是小事。”林方之皱眉,“言语是有实实在在的力量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钱萧说:“那就用言语的力量来对抗言语啊。我们的报纸向所有人征稿,你也可以写一篇文章反驳李虔东,相信以你的文笔,能和他一决高下的。”

林方之无言以对。

钱肃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上次那篇确实有点过头,我们跟他说,下次写点别的。”

“行,就这样吧,不要过分就好。”林方之说着,站起身来,“抱歉,我要出去一趟,今天就不能留你们吃晚饭了。”

“你去干啥?”钱萧问。

林方之微笑道:“去听李先生讲学,看看他的言语到底有多大力量。”

他换上朴素的布衣,戴着头巾,像一个普通的士子,随意走进了江边的一家茶馆。那茶馆是李虔东一个弟子开的,每天早晚给流民施粥,每逢旬日傍晚,就不做生意,请李虔东来讲学,还免费给听众放送茶水点心。厅堂不大,林方之提前两个时辰到,都差点挤不进去。好不容易挤进一个犄角旮旯,却听后面有弟子拦住了晚到的人:“别挤了别挤了,李先生讲的话我们会转告大家的!”

林方之向四周观察,只见人群中主要是些渔民、工匠、乞丐、脚夫。也有读书人,有的一脸崇敬,有的面色不善,一看就是来找茬的。这场面有点像小时候看社戏。林方之挤到前方,席地而坐,等着好戏开场。

酉时到了。李虔东准时到场,人群顿时一片沸腾。林方之看着他,只见他还是像少年时那样举止笨拙,显得高傲可笑,但现在派头大了,身后跟随了一群弟子,从十五岁到五十岁都有,竟宛若圣人一般。

李虔东倒也不啰嗦,向众人一抱拳,操着他那口苍州话,开门见山地说:“上次讲到‘守本分’的问题,这次咱们接着讲。我想在座的各位以前应该都是守本分的好人吧,有谁不是的?”

除了有几个起哄的无赖举起手,带来一片笑声,其他人都没承认自己“不守本分”。

李虔东说:“那大家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守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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