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217章国定二年十月十四日,户部尚书兼参知政事林方之病逝于鸿都。同日,左丞相定国公姜政下令刑部逮捕林顺卿和陆靖豪,调查其涉嫌勾结陈锡仁一事。
去年林顺卿和陆靖豪出兵绮州,原是右丞相卫衍的安排。若他们真与陈锡仁勾结,那么翠湖之战失利的主要责任就在卫衍身上。卫衍震恐,伏阙谢罪,闭门不出。姜政借机将总督京营的卢延礼调往外地,任命原含州西河府总兵裴闵入京掌管兵权。
身处诏狱的林豫兮并不知道外界的变动。她只知道,诏狱的围墙是那么高,而牢房是半下沉于地面的,就像一口深井。人一走入其中,就会立即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在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下胆战心惊。
原来父亲就是死在这样的地方啊……她想。
两个狱卒给她的双手戴上沉重的镣铐,然后押着她来到一间稍显明亮的房间中。房间很空旷,两三丈开外坐着四名神情严肃的官员。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人的脸,却听背后的狱卒喝道:“还不跪下!”
她没有动。那人压着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她用力一挣,甩开了那只手。坐在桌后的官员开口了:“林顺卿,你想干什么?”
“凭什么要向你下跪?”她冷冷地问。
“不是跪我,你跪的是王法!”那人语气严厉起来,“即便是王侯将相,进了诏狱也得跪着受审。你岂敢抗命!”
她依然站着不动,狱卒们急了,几条汉子冲过来按住她,其中一人用力踢在她的膝弯处,终于让她跪了下去。
双膝着地的一瞬,她想起自己上一次向人下跪,还是在父亲灵前。从那以后,二十八年来,她再不曾跪过任何人。而此时,她不得不向几个小吏屈膝,跪在地上,任他们居高临下地羞辱她。
“林顺卿,你和陈锡仁是什么关系?”
她心中一痛,低声说:“敌人。”
“我们听说,你和他曾有婚姻之约。”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们早已反目成仇。他被我赶出芥岛,此事人尽皆知。政通二十年我们曾在沿海大战,之后数年间,在涣海、冥海边界也时有冲突,且双方再也没有往来。”
“但奎照五年,你和他结盟了。”
“这是因为我在安萨岛兵败,无力制衡他,只得出此权宜之计。”
“你这次打败,是被卫公打败的。但卫公没有杀你,反倒下了个要生擒你的命令,是吧?”
林豫兮脑中电光火石,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些人在诱导她讲出一个故事:卫衍打败林顺卿,却饶了她一条性命,就此收服了她。她紧接着就与陈锡仁结盟,纵容陈锡仁来到梁国作乱。而混乱之后,获益最大的就是拥立康王、一步登天的卫衍……
是的,她也好,陈彦周也好,龙野也好,都并不是这场阴谋的目标——他们还不够格,不配做姜大人的敌手。姜政抓她,不是因为恨她,只是为了以她为突破口扳倒卫衍。他们神仙打架,而她成了其中关键的一枚棋子。
她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那官员继续说:“为什么当年姚朴和卫衍非要生擒你不可?”
“我哪知道。”
“卫大人做东南总督之前,原苍州巡抚朱文鸾对你就很好。林顺卿,你为他花了不少钱啊。”那人扬了扬手上的一册卷宗,“这是当年朱文鸾接受调查的供词,你想看看么?”
林豫兮沉默不语。
“不知你和卫大人,关系怎样呢?”
卫衍和林方之都是强硬角色,从未收过她一分钱,一上任就命令她投降,不听话就狠打。想从钱的方面来找卫衍的问题,他们怕是找错路了。
“实不相瞒,我很讨厌你们卫大人,曾站在靖山城墙下骂他老娘。”林豫兮说,“他阴险毒辣,差点将我置之死地。我都不愿跟他直接联系,从来都是让我的手下和他的人商量事情。”
“那可怪了。自从你离开兰岛,好像一直很支持他。主动配合他在苍州施行新税法,又听他派遣去打陈贼、给北方运粮……”
“我只是支持他做的一些事,一些而已。而且,这不代表我喜欢他这个人。”
那人语调突然升高:“卫公对你倒是信任得很,将围攻陈贼的重任都交给了你。结果你在绮州,却对陈贼围而不打,数次跟他私下谈判,你对得起卫公吗?”
林豫兮一怔,迅速绕开了这个问题中的圈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围而不打、私下谈判?”
“少装傻。”那人严肃的面孔上露出一点冷笑,“国定元年八月至九月,你数次派使者去陈锡仁军中与他密谋。这事现有人证在,你不必狡辩了。”
林豫兮心中一惊,但她敏锐地听出,这人讲得非常含糊,说不出具体的时间和次数。这极有可能只是吓唬她,毕竟,陈彦周的亲信都死了,谁能出来作证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她微微皱眉,显得很是无辜。
“够了。”官员把手中的卷宗往桌上轻轻一拍,“林顺卿,你认识一个叫妖妖的女子么?”
林豫兮顿时感到脊背发凉。但她依然面不改色,带着无辜而疑惑的表情,直视着那人的目光。
那人停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演戏如此自然。然后他接着说:“妖妖说,她亲眼见到你的使者去见陈贼,带去了你的亲笔信。你都写了些什么呢?”
“胡说八道。”林豫兮不屑地说,“她说我写了什么?”
她明白,这些人一定已经找到了妖妖。她不明白妖妖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上——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危险了。她下令追杀妖妖,妖妖一定深恨她,不管有没有亲眼见到她派柴兴去劝陈彦周投降,都一定会死死攀咬住她不放。
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有这样一个证人,真是对她大为不利。
但林豫兮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唬住的。无论这些人如何盘问她、恐吓她,她都只是装傻,从不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问她一句,她就反问他们一句。审讯进行了两个时辰,什么进展也没有。终于,坐在中间的那姓任的官员大怒,厉声喝道:“林顺卿,你不要死硬!现在我们虽秉公执法,废除酷刑,但你以为诏狱是喝茶聊天的地方?”
林豫兮又反问道:“那是怎样的地方?”
姓任的脸色一沉,对狱卒说:“拖下去,吊起来。”
她早已跪得双腿麻木。那些粗壮的狱卒把她架起来,押回了牢房。他们用粗糙的棕绳,把她的手反绑在背后,整个人吊在半空中,脚尖离地。这种吊人的方法,她是见过的。犯人全身的重量只能承在手臂上,很是痛苦。她知道,他们是想让她无法休息,趁她意志松懈之时,套出她的话。
不一会儿,她就觉得手臂快要撕裂了。在痛苦中,她的脑子却愈发清醒。她已经想得清楚,自己决不能承认这个罪名——一旦承认,不仅自己永无翻身之地,还会牵连很多人。尤其不能拉上卫衍。虽然她不喜欢他,但卫衍是新政的领衔人物,代表着南方三州的利益,总好过姜政上台。
想到新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林方之的病容,浮现出他深邃的眼睛。她心头的伤口好似又裂开了,渗出了涓滴鲜血。
“哥,你知不知道,他们找到了妖妖,调查了我很多事情,把握了我的行踪。他们撒网已经很久了吧,只等你一死,就立即收网。你为什么没有察觉?为什么?”
正想着,她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透过牢房铁门的小窗,在暗处凝视自己。那目光中浓郁的恨意让她不寒而栗,但她却猜不出它的来源。
“谁?”她问道。那人却悄悄离开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面对着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只觉越来越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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