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莲告诉李清亮,她原先是济州府一落魄官员的女儿,在逃荒时和家人走散了。现在她也不知家人身在何方，但她留下的这些信物，它日会变成相认的证据。再三交待李清亮一定要替李文华保管好，若是以后有机会,便让李文华跟自己的家人相认。李清亮不疑有它,便重重答应了下来。

等李文华渐渐长大，开始明理记事,李清亮便把当年白莲让他保管的簪子和信件交给了李清亮，并且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世，丝毫不顾及为孩子操碎心的林雅楠。

一开始,李清亮是难以接受的。毕竟自己的爹忽然告诉自己，那个一直抚育他的娘不是他的亲娘，而那个他应该恨的人才是他的亲娘，这对于他的打击有些大,一时间,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

不过或许是天性凉薄,他没有纠结太久,便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心中还有些知道隐秘的窃喜。

打开那封亲娘留下的信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现在的爹也不是自己的亲爹，有了上一次的冲击，这次接受起来比上次更快,还觉得自己亲娘是个本事人，不仅能哄的李清亮把她放在心尖上，还能让人家的原配对自己尽心尽力。

收起自己心中的敬佩，他继续看下去，原来自己的亲爹叫张竹亭，和亲娘白莲是远房亲戚，在一次偶然的遇见后，二人便勾da，不是，联系上了。都是少男少女，感情热烈而不加掩饰，很快就被张竹亭的父母知道了，并且遭到了两人强烈的反对。

张竹亭的父亲是一个府衙的小官，虽然有能力，但是没有关系，十几年不能前进一步。眼看着当年不如他的同窗步步高升，而自己却只能在清水部门蹉跎，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如何心服？可无奈自己没有助力，这辈子大约也就这样了。

他没做到的事自然放到了下一代上，张竹亭自小便被他寄予厚望，连课业都是他亲自抓的，这在当时并不常见。课业好，夫子夸奖，再加上张竹亭长的俊逸，很快便有才子的名声传了出去。当然了，他爹自然没少推波助澜，一方面为他打出名声，也容易在官场出头，另一方面，也为了吸引门第更高的女子，将来能为张竹亭提供助力。

还别说，真就让他找到了。对方比他官高两级，有实权，附和他的范围。而且对方的女儿因为第一任夫君直接战死沙场，还没嫁过去的就成了寡妇。由于连年的饥荒战乱，导致人口锐减。所以官府不仅不禁止寡妇改嫁，反倒还有些鼓励的味道。对方不想让女儿守活寡，在孝期过去之后，便开始给闺女寻摸合适的对象。

张竹亭有个好名声，模样好，也有些学问，自然也在勘察之列。不是不想找门当户对的，只是这样的人家计较很多，在考虑婚嫁的时候，就先把定过亲的他们家给剔除了，也只能在合适的人家里选择低嫁。

眼看自己追求的事就要成了，他怎么可能让张竹亭在这节骨眼上出差错，这不是功亏一篑吗？

他找了张竹亭，认真跟他恳谈了一番，重点强调他的郁郁不得志，他们家门第的尴尬，以后子孙的未来等等，还说以后他们若是不分开，他就当没这个儿子，让张竹亭在外面自生自灭。一番软硬兼施，张竹亭很快就败下阵来，温香软玉虽好，但也抵不过现实。

趁着张竹亭没反悔之前，他让人把白莲连夜送走了，不过也没做绝，给她留了一把刀和几十两银子防身。

这件事情做的低调，加之对外声称两人是表兄妹，便也没有什么不利的风声传出来。在张竹亭顺利通过考验，迎娶娇妻的时候，白莲还得挣扎在难民的队伍里。

当白莲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的时候，已经被扔出来半个多月了。在逃荒的过程中，她帮了一个稳婆一把，为了报恩，那人告诉了她怀孕的事情。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白莲犹如晴天霹雳。可随即冷静下来，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她一直认为张竹亭是不知道她被带走的事情，是被蒙在鼓里的，她要生下两人的孩子，带着孩子回去找他。

可她一个弱女子，自己一个人行走尚且困难，又哪里来的余力保住孩子呢？于是乎，她打算找个男人，帮她一起养孩子。在她的多方考察下，最终确定了李清亮，而李清亮也没让她失望，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按照时间，白莲的孩子是足月生产的，可在外人看来，那应该是不足月的。其实一开始，她便有打算的，要让林雅楠提前小产，若是孩子生了下来，她便让李清亮把两个孩子换了，她有这个自信能拿捏李清亮若是孩子没了，那大家就会更重视自己的这个孩子，有个健康的身体，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好运，不会想到别的方面。

她千算万算，动了手脚让林雅楠提前生产，却没想到自己也搭了进去。

在信中她强调了让李文华去找张竹亭，一方面想让他认祖归宗，另一方面她就想让他知道，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自己为他生了个儿子，想让张竹亭永远记得她。至于她后来又跟着李清亮这事儿，只字没提，怎么能让自己纯洁的爱情蒙上一道阴影呢？这可是会破坏她在张竹亭心中的形象的。她留下的那根蝴蝶簪子是她当初跟张竹亭的定情之物。

李文华看了信件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认祖归宗。至于林雅楠和李家，那又关他什么事？反正大家也没有血缘关系，如今他好容易找到亲人，自然是要寻亲去的。

在信的最后，白莲还告诉了李文华自己对李清亮撒的谎，让他别说错了。李文华自然也是按照白莲的意思，没有告诉李清亮实话。在他心里，李清亮由亲爹已经转化为一个抚养了自己的路人，等自己找到亲人，给他点银子打发了就行。

由于年纪小，李文华没有贸然行动，还是按部就班的在林雅楠的安排下生活读书，享受着本该属于李文达的资源，做着他的乖宝宝。

在他去考县试的时候，他就已经委托一家镖局去济州府打听张竹亭的事情。可消息传来，说是几年前，张家由于升了一级，已经调往外地任职，具体是哪儿，他们没有查出来。

李文华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像是手头明明握有更好的资源，却没办法施展，这种感觉太令人憋屈。

可没办法，现实如此，他不得不低头。就算看到了通过县试的消息，他也高兴不起来，回到李家，自然又是被林雅楠一番嘘寒问暖。很快，他就想通了，虽然没有了张竹亭的帮助，但他还有林雅楠供养他，日子并不算难过，只要他在科举上有所作为，终有一天他能见到亲生父亲。

他继续在李家生活，比以前更加用功，以更加冷漠游离的姿态旁观。由于李文华拒绝了夫子的女儿，并且闹的相当难看，自然是不能在以前的学堂继续读书。所以成亲以后，李文华成功说服林雅楠让他去府城的书院求学两年。

就是在府城求学的最后一个月内，他偶遇了回家探亲的张竹亭。李文华长的不像张竹亭，但跟张竹亭的父亲十分相像，所以一开始，他以为李文华是父亲的孩子，他的一个小兄弟。

后来经过查探之后才发现，这是白莲给他生的孩子，是他的亲儿子。顿时他有些激动，这些年他过的并不顺心，虽然他成功娶到了门第高的媳妇儿，但因为岳父和媳妇儿的强势，他跟入赘没两样，只是表面光，大概唯一的好处便是父亲升了职。在临走之前，他还特地嘱咐张竹亭不能得罪他的岳家，可知他过的有多憋屈。

自两人成婚以后，倒是生下了一儿一女，但是不光孩子不在他身边教导，甚至把儿子的性都改成了岳家的，一心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他们家的接班人。

这下子张竹亭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的亲儿子，还是仰赖自己的儿子，心里的激动难以言喻。他也表示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李文华，可由于自己的尴尬处境，他并没有接回李文华的意思。只替他找了名师，让他继续求学，并安心待在现在的家里，等机会合适，他自然会让他认祖归宗。李文华知道自己没有资本，便听从了张竹亭的安排。

或许是有些激进，张竹亭的行为被岳家的人发现。没办法，他只能谎称李文华是父亲的儿子，才逃过一劫。又过了一段时日，他让李文华回了村，暂避风头，他会让人定期给他送银子，也会让人把他的卷子啥的拿回来，找名师批改。

李文华只能带着张竹亭的银子和许诺灰溜溜的回到了村里，反正外出求学的日子已经到了，林雅楠和村里人也没怀疑，相反还十分高兴。找到亲生父亲的事，他没告诉林雅楠，反而是把这消息跟苏倩说了。两口子合计一番，这事儿在认祖归宗之前，一定要瞒着家里所有人。

可怜替人养了儿子的林雅楠还被蒙在鼓里，她正等着儿子高中秀才，然后给她贺喜呢。

李文华以为张竹亭会很快来接他，他们一家也能土鸡变凤凰，进城享福。但等了一年又一年，张竹亭始终没有派人来，李文华去信询问，张竹亭只让他等，但并不解释具体原因，问的烦了，就会捎来一些银子打发李文华。久而久之，李文华也就不再问了，只在家里温书，等待考试。

或许是没能认祖归宗打击了李文华，考童生十分顺利的他，考秀才却十分的艰难。最终在考中童生的六年后，才以吊车尾的成绩低空飘过。为了这个秀才的功名，李文华特意写信告知了张竹亭，只可惜张竹亭并不满意，认为他比自己年轻时候差远了，若是他有合心意的儿子，也不会搭理李文华。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跟李文华说的，只好好勉励了一番。

打着为李文华庆祝的口号，苏倩张罗了丰盛的酒席，请了李文华的同窗还有族里的老人，花费不菲，不过这里面李文达负担了一半。可怜他不但好饭菜没吃上一口，还要忙前忙后的跑腿，白耽误了一天的工夫。

李文华自考上秀才后，说话越发的文绉绉，心思不再放在学业上，倒是忙着交友、诗社、出游之类的事情，自然，这样的他也没考上举人。

气死林雅楠后，李文华夫妻便真的无所顾忌了，生活奢华，穿金戴银，肉啊、点心之类的更是从没断过，让村里人对他们十分有怨言，纷纷抱怨这家人是吸了林雅楠和李文达两家的血，亏他们现在还这么招摇。

别人的非议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李文华他们继续过着自己悠哉悠哉的小日子。

而另一边，张竹亭为了摆脱岳家对他的影响，私下里开始接触岳家的政敌，并找了一个机会把关键的信息泄露给了对手，让他们逮着了机会把张竹亭的岳家拉下马，并发配岭南。

张竹亭则借势把夫人给休了，并接手了她们家的大部分财产，去送行的时候，还特意恶心了一把他原先的妻子和孩子。是的，张竹亭，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没有救，任由他们跟着被发配。

张竹亭处理完身边的事情之后，便打发人把李文华一家接了回来，看着学问上毫无长进的儿子，张竹亭动用了手段，给他弄了个举人的身份，让他补了个衙门的缺。可以说，张竹亭父子俩的生活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太大权势，但有钱有地位，受人尊敬。只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另外两个家庭的不幸上面。

李文华的日子自然过的不错，前后都有人护着，也算的上是顺风顺水，人生赢家。可对于林雅楠来说，这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凉，非但自己帮对手养了儿子，就连自己的亲儿子，也间接的因他们而去世。

林雅楠看完这些回忆，只觉得恨意直往脑门上涌，让她都有些眩晕。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会让李文华夫妻付出代价，会保护好李文达，这些恨意才慢慢消散。她又伸手揉了揉，躺在炕头上休息一会儿，才感觉好些了。

“奶奶，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听着耳边稚嫩的声音，林雅楠睁开眼睛看了看，见小丫正忐忑而担心的望着自己。这么乖巧的孩子，却被人卖掉，不用想都知道她的生活必不会好过。

“嗯，有些。”林雅楠看着小丫，淡淡的回道。

“那我给奶奶揉揉吧，以前娘就是这么给小丫揉的，然后就不会头疼了。”小丫没理会林雅楠的冷淡态度，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

“好，那你过来吧。”对于孩子，特别是乖巧的孩子，林雅楠还是没有抵抗力的。

小丫乖巧的过去，伸出小手，就给林雅楠揉了起来，有些粗糙的小手，带着轻柔的力道，却让林雅楠觉得受用，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