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关心则乱
第49章关心则乱
大聂的冬天不算太冷,比起南夷来确实好很多,其实谭素没去过南夷,只是听去过那里的商人说过几次,传闻那里一到冬天就寸草不生,牛羊马基本要死一大半,南夷的子民想要熬过冬天,只有出售大量的牛羊到大聂,再换成粮食。可大聂把粮草价格抬得很高,每次过冬南夷皆是大伤,所以即使对大聂虎视眈眈,也不曾有进攻大聂的先行条件,前些年新皇胧中钥刚上位的时候,年轻气盛,倒是挑起过几次战争,后来被李珏一再打退,便再也没有提起过进攻,近来四五年南夷还算安分,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养精蓄锐,只等大聂四分五裂之后,一举拿下。
谭素看着手中的策论走了神,她总会想起刚入王府的时候,那时候的李珏在她心里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一腔热诚,两袖清风,只需一张书桌、一盏油灯、一本策论,就能心平气和地坐着,半天不动一下。
这种精神在这个朝代几乎已经湮灭了,这是一个心浮气躁的朝代,一个没有信仰的朝代,所有人都奉承金钱至上,顺则生,逆则死,物欲横流,唯有李珏,能守住一方天地,留下一席清明。
不只是难能可贵,而是会让人心生敬仰,引以为圣明。
谭素沉寂的心又跳动了起来,好似注入了一滩鲜活的泉水,她忍不住去想,他可会冷了饿了,可会受委屈?便再也看不下一个字,抬头往窗外边看去,风吹动娇弱的花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大聂虽无南夷冷,却也寒风刺骨,教人如何受得住?
她猛地扔下手中的笔,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天边黑压压一片,刮起了狂风,她走得急没穿多少衣服,更觉得刺骨,可是她的步子却从未停息过。
谭素是一路跑到邢部的,一张脸冻得发青发白,门外的侍卫瞧见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谁知她一言不发,拿了火把,只管往里边走去。
地牢阴冷得可怕,比外面寒风更甚,怎么可能挨得过这个冬天?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任谁关在这里都得发疯。
冷了饿了可会有人询问?
那些狱卒可会拿他当王爷伺候?
他身上还带着伤,可会有人帮他上药?
每一次来,心底都带着这样的担忧和不安,可是一到牢门口,所有的这些情绪,都必须压在心头,不能泄露一丁点儿出来。
谭素猛地定住了脚步,失控的思绪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她身上背负的重担让她必须清醒过来,将自己的目的明明白白地回忆一遍,才敢跨进牢房。
李珏整个人都没了生气,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以一种屈辱的姿态,潮湿的地面那么冰冷,他身上的衣服那么单薄,他也动不了一下,谭素克制的情绪也终于在这一瞬间决堤,止不住地发抖。
她想问他过得好不好,想问他是不是冷了饿了受委屈了,可是她不敢,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怕落入有心人的耳里,也会毁了全盘计划。
李珏察觉到她的存在,抬起眼睑看了她一眼,什么情绪也没有,只能吐出嘶哑无力的话语:“你来做什么。”
谭素几乎要哭出来,她只有抬头望着头顶,才能让眼泪收回去。
一件大事,总会有人牺牲,有人付出,有人受委屈,这是必然。她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就够了。
王爷,谭素从未背叛过你,从未失过本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百姓,为了大聂,为了还你一个盛世清明的天下。
谭素缓缓蹲下去,却不敢触碰他,李珏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了,她头一次没有办法再装作坏人,没有办法再去冷言冷语地嘲讽他,只能这样静静地冷眼旁观。
李珏的呼吸很冗长,在安静的地牢里显得很清晰,谭素发觉了不对劲,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竟然是烫得吓人,像火炉一样。
谭素心里猛地一紧,转头厉声道:“来人!王爷发高烧了,马上去请太医!”
守门的侍卫动都没动一下,“宁相吩咐了,不能……”
谭素目眦尽裂,凶狠得像一头吃人的野兽,“住嘴!马上去!”
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根本来不及去想任何后果,就已经将李珏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曾经高大威武的身躯变得不堪一击,能够支撑大聂的肩膀也垮了,浑身烫得像火,能将谭素灼烧掉。
她突然想到了那年父亲上吊,他的尸体也是这样一动不动,怎么也叫不醒。
谭素紧紧将他抱住,浑身发抖,失神叨念:“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好像怀里的人,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她妄想用身体的体温,将他留住。
李珏半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目标变得复杂。谭素这些年对他一向恭恭敬敬,除了喝醉酒的那次从未越矩,可是今天她竟是伸手将自己抱进怀里,近得连她慌乱的心跳声都能听见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就是一个背叛者,又为何会做出这般举动?
他想开口说什么,喉咙被烧得发痛,说不出完整的话,突然一颗滚烫的眼泪落进了他的脖子里,毫无预兆,滚烫如火。
李珏猛地睁开了眼睛。
外边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谭素像是一下子被惊醒了,猛地松开手站了起来,她有些慌乱,在牢房里来回踱步了半晌,又恢复了以往冷清的模样。
楚弘照被调走了,暂时没有管事的人,狱卒头头连忙赶了过来,“谭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谭素的神情隐在黑暗中,声音显得漫不经心,又带了一丝指责,“我方才发现景王高烧不退,所以被吓到了,怎么说他也是皇亲国戚,供词没写下之前若是出了事,不光是你们邢部,就连我家相爷也会受到牵连!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管事的是谁?倘若以后再出这种事,相爷定饶不了你们!”
李珏静静地看着她,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望着她冷漠如冰的侧脸,不知怎么的竟会觉得有些安心。
就像那年她刚来的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