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曾经年少
第16章曾经年少
谭素第一次见李珏的时候，并不是在景王府，而是在郦州，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日大好的阳光，明媚如晨，从窗外边斜射进来，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将李钰吹得天上有地下无，那时候的李钰还不是景王，老皇帝还没有驾崩，李钰是他最宠信的皇子，大家都说他将来是要当储君的。
谭素就趴在桌子边上听，她那时才十二岁，一身男装，瘦得跟竹竿似的，一双眼睛圆溜溜地转动着，亮得吓人，她听了说书先生的话，当场就提了一个问题：“三皇子上头还有一个大皇子，立君先立长，三皇子又如何当得储君？”
说书先生丝毫不赞同她的观点，当即反对，“自古立君当立贤，三皇子的功绩又岂是大皇子能比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太子一日不立，将来谁当皇帝就不一定了。”
她的话刚一说完，周围立马嗤笑声一片，都说她异想天开，黄毛小儿，禾锦不服气，还想反驳，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其实这小兄弟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禾锦伸长了脖子望过去，人群太密，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那道清脆的声音又说：“其实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齐心，方可安内攘外……”
禾锦从桌子上跳下去，钻进人群，一抬头就瞧见了窗边坐了一人，阳光落在他的指尖上，也是不及他半分耀眼的，他低眉浅笑间尽是风华，白衣无尘，淡然如风。
“与其谈论远在都城的事，倒不如说说这郦州发生的事儿。”他一开口，禾锦的思维就卡住了，耳边只有他清脆的声音，和他带笑的眉眼。
说书先生也被他的风采惊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心想郦州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人物呢？
禾锦胆子大，走到他跟前，脆生生道：“你想知道郦州的什么事？我都知道。”
李珏失声而笑，伸出扇子打在她头顶，一块玉佩被他的手带了出来，明晃晃的，“你这小儿，莫不是从私塾中偷跑出来听书的？”
周围哄笑声一片，禾锦气得鼓起了嘴，转身拨开人群跑开了。
后来听说郦州来了个大人物，专门来查贪官的，再见他的时候，是郦州县官被审的那天，她听了消息，又翘了学堂，赶紧去看，挤破了头才挤到最前边，只远远瞧见一身白衣，端正严明，惊堂木拍得振奋人心。
贪官落马，实在是大快人心，李珏走的那天百姓们十里长街相送，鼓声滔天，谭素翘课想去送他，被父亲发现了，罚她跪在祠堂，一天不准吃饭。
等谭素跪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她蹲在已经紧闭的城门旁边，不肯离开，守门的侍卫发现了她，问她为什么不回去。
她的眼睛亮亮的，抓住他的手问道：“这位哥哥，今天走的那位大人是谁？在朝中是何官职？”
“我听县官府里的兄弟说，那位大人好像是皇亲国戚，身上带了一个龙形玉佩。”
那块玉佩谭素曾见过，上边刻了一个“珏”字，四爪龙。
打从那日起，谭素感觉自己就不太对劲了，事过了几年，她都还能想起他低眉轻笑一刹那的芳华，她经常盯着红红绿绿的衣服发呆，看到胭脂水粉的时候，心里头就痒痒的，她曾偷偷买过一个藏在箱子里，过了三年五载连她自己都忘了的时候，却不小心被父亲发现了。
父亲让她跪在祠堂里，打了她三藤鞭，怒骂她不争气，那时候父亲的精神已经有些失常，逼着她考了秀才之后，竟然到县衙替她报了赶考的名单。
天子脚下，何人敢欺瞒？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谭素是万万做不得的，若是被发现必是株连九族之罪！她急忙买了女装，恢复自己的女儿身，到书院向先生请罪，一路上那些人震惊的目光，像锥子一样扎在她心头，先生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气得差点晕了过去，直骂她“有辱斯文”“阴阳颠倒”，她是被同窗的学生们用扫帚赶出去的，唯恐她玷污了学堂圣地。
谭素顶住一切非议，辞退学业之后，便修改官籍，真正恢复女儿之身，向父亲表明自己的心志并不在考取功名，打消他心里荒唐的念头。
谭素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情形，父亲竟是罕见地没有发火，只说了一句：“时也，命也。”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谭素也赌气不肯去看他，等到第二天，她终于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父亲爬上房梁将自己挂在上边，活生生勒死，就挂在门口，一整夜下来尸体都凉透了。
谭素个子小，尸体取不下来，她就坐在尸体旁守了三天三夜，一直到被人发现。
父亲的尸身埋下去才几天，头七都还没有过，当地恶霸欺她孤身一人，霸占了她家的宅子，还想霸占她的人，她到县衙去告，新来的县官收了好处，竟是不接她的状子，还将她的宅子判给了恶霸，她无处容身，只能离开郦州，带了状子去都城告御状。
长达两个月的路程，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路上盘缠用尽，只能沿街乞讨，好不容易到了都城，才知道李珏并没有当上皇帝，而是封了一个景王，如今奸妃当道、皇帝昏聩，又有大佞臣宁子漠这等奸佞之臣，实在令人痛心。
告御状的想法被扼杀在心底，谭素深深感到忧心忡忡，如今的大聂，内忧外患不断，唯有景王李钰苦苦支撑，她甚至能想象李珏夙夜难寐的情景，奸佞一日不除，大聂一日不起，李珏便一日不得安宁。
谭素觉得，真正的大义，便应该像李珏这样，牺牲小我，成就大家，包括她自己，也应当如此。
她当晚撕了状子，典当了家传玉佩，将全身焕然一新，她抛去一切杂念，发誓追随李珏，除尽天下之贪官。
一个人心中存着大义，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值得她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