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万般
第二年,姜洺和唐芊买了婚房,他们的爱情也终结于那栋新房。故事的开头总是极尽虚幻又浪漫,而故事的结尾却往往真实不堪。
大部分人认为,走向婚姻之后的生活开始变得枯燥无趣,变得压抑不堪。即使明明依旧相爱,但日子却走向无望。渐渐的,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激情,没有自由。于是自称婚姻是枷锁,是累赘,是爱消失的起点。
长久的陪伴,是需要两个人和周遭的一切长久抗争的,包括自己。当然,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在深夜的酒吧里喝到烂醉,还是在和家人窝在一起看完一整部电影;是选择独自出走看一看这世间,还是为累积了一夜没洗的碗筷而发愁。
是什么时候开始,婚姻开始走向消亡的。大概是第一次进赌场的时候,第一次存入另一个号码的时候,第一次走进那家按摩店的时候,第一次产生那些无根究的欲望的时候。人心本就荒芜,杂念丛生。贪欲无底,于是常常自觉不甘,自觉矛盾。
那一年,姜洺和唐芊只是挤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姜洺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父母供他念完书已付出所有,他平常虽嘻嘻哈哈的,但也会和自己暗暗较劲。
结婚后,唐芊的父母总是催着他买房,他们也愿意资助一部分,可居高临下的模样,让他变得越发极端。那天晚上,他把那张银行卡恶狠狠丢在桌上,让唐芊还给她的父母。他也暗自发誓,一定要靠自己,在辽川买下一套房。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时而不要命的工作,时而在电脑前玩游戏到深夜,亢进又颓废。一天晚上,他照常去酒吧买醉,在朋友的怂恿下,他注册了一个赌博软件。看着五千块钱轻而易举地到账后,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星。看着账户里翻倍增长的钱,他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决定要和命运进行一场豪赌,他父母的毕生心血,他的后半生;他的新婚都是最好的赌注。毫无疑问的,他输了。他开始不停的借钱,不停的要钱,甚至将手伸向了他当初嗤之以鼻的唐芊的娘家。
唐芊屡次劝阻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堕落,可惜她的眼泪,于事无补。被迷了心智的人,不止是姜洺,还有她。
当姜洺的拳头第一次对准她的时候,她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她不跑,也不闹,只站在那掉眼泪。她竟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疼痛,反而去心疼面前张牙舞爪的男人。
刚开始的时候,天全都是彩色的,就像坠入了星河,眼里那样的亮,心里那样的明。身在其中的人不停的落下,细数这一丝一缕的星光。她不怕会跌到哪里去,因为她知道,有人会接着她。
可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她却还是无法控制的坠下去。眼看着那星光一点点黯淡,才发现,这分明是另一个深渊。是她用所有的幻想期待,编织的一个巨大深渊。清醒过来的时候,也只能看着自己继续下坠。这一次,天不再是彩色,夹杂着雨水,就像她的眼泪。
郑璘去看望她,心中满是心疼。她却执迷不悟,依旧想要挽回这段没有任何结果的婚姻。郑璘一遍遍劝她,她却将自己越困越紧。
“啊璘,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吗?”
“哪些话?”
“我渴望有人能与我情感共鸣,我渴望有人能和我同频共振。我一直在追寻着,追寻着和我相似的眼睛,我不遗余力,不惜付出代价……我希望有人能懂我的骄傲和脆弱,懂得我所受过的委屈和伤害,懂得我的敏感我的坚持……我希望有人无所顾忌的爱着我,护着我……我曾经坚信这世上是有着完完全全纯粹的爱,我坚信我的生命中会出现如此爱我的人……”
郑璘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让她说不出一句。她看不到唐芊当年在台上光彩夺目的半点影子,可她却束手无策,她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默默给她擦着眼泪。
“芊芊……不是你说的吗?你要找一个结果,一个好的结果。可现在,已经没有结果了……放过自己,好吗?”
“啊璘……”
“怎么了?”
“我不像你,随时可以抽身,是该说我爱得伟大,还是爱得卑微。”
唐芊拨开了郑璘的手,一双哭得发肿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她。
“你从来都不曾说起自己的过去,从来都不愿意袒露你的内心,是因为你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周逸,对吗?”
“……嗯。”
郑璘怔怔地坐了好久才起身,她看向唐芊手臂上的伤痕,又想到了曾经的母亲。此刻她好像已经明白,明白了为何苦海无边,却仍旧没有人愿意回头。临走前,她再次蹲下身,目光柔和如水,却十分用力地握住了唐芊的双手。
“芊芊,或许在你眼中我确实自私,无耻,可至少,我不会让自己受到这样的伤害,与其自知无果还在苦苦挣扎,不如早日抽身,了却这段缘分。这世上可以只有一个姜洺,也可以有无数个,但只有你才是独一无二的,芊芊,答应我,离开这里。爱不是什么国际通用货币,它什么都衡量不了,它只能让你看到自己,仅此而已。”
见唐芊依旧不说话,她也只得放开了她的手,缓缓走出了他们还贴着囍字的新房。她心中烦闷,绕着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只是一个旁观者,无能为力。关于那个夜晚,打碎的鱼缸,掉落的人影,仿佛又在眼前。她又开始做那些怪诞的梦,荒凉又压抑,却又真实的不像是梦魇,而像她另一种人生轨迹的投射。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郑璘呆呆地坐在床头。梦里那座坟头前的杂草,已经要比石碑还要高,只有风吹过时,才能依稀看清那上面刻着的照片。可她记得,他的墓碑旁,没有杂草。在今年的四月,她才去看过他,还带了他最爱喝的酒。
郑璘长大了,她记忆里留存的却不是那个让她受伤的父亲,而是那个笑起来温柔敦厚的父亲,那个印在黑白照片上的父亲。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念他的,应该是她终于分清,那个梦中瘸着腿追赶她的人是她自己的时候。
原来换个时间,换种处境,不光是那些对错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就连伤害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姜洺已经很久都没有露面,接到陈月电话的时候,郑璘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在走投无路之际,他竟然擅自挪用了公款,事情败露之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光警察在找他,唐芊也在找他,她的包里背着一张崭新的化验单,那是她和他的孩子。
当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姜洺自己跳了出来。他就藏在公司已经废弃了的那间杂物室里,保洁阿姨发现他的时候,还吓了好大一跳。
陈月带着小队很快赶到,当冰凉的手铐铐上他的双手的时候,他才终于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