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长月既灭

过年的时候，饭店总是最热闹的。周逸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偶尔闲下来的几分钟，他就会静静坐在后门石阶上抽烟。那饭店老板瞧见过几回，那样沉默寂寥的背影，和他平时说话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饭店老板是从外地搬过来的，在这间不大不小的饭店里干了几年。老板虽说没有阅人无数，但见过的人脸多了，心里就会不自觉的给这些人划分区域。

当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时，他有些瘦削的脸上已有几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成年人才有的坚忍。他的眉宇之间显露出的是同龄人里少见的倔强，更确切的说是执拗。可他的眼睛却生得格外好看，仿佛总有一汪清水在眼眶里流动。但如果走近了，就能看清那双眸子里不经意间涌动的悲伤和潜藏着的忧郁。

平常的时候看着周逸虽是笑着的，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看不清的疏离感，让旁人无法走近。饭店老板也只是偶然间在郑璘来找他的时候发现，那个坚韧的周逸身上所有的淡漠疏离都在瞬间消散了。他贴近她的时候，好似化作软绵绵的毛绒玩具，在祈求主人温暖的怀抱。所以他又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脆弱。他整个人和他的眉眼如出一辙。

饭店老板起初并不在意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背负多大的哀愁，他只觉得不过是青春期时体内的激素作祟，想要引人注目罢了。

可是他越同他接触才发现，眼前的半大小伙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他承认在他见到周逸的第一面是有些排斥的，他不禁想到那早已逝去的青春时光，年少时一直渴求而不可得的爱慕与虚荣，只需要有这样一张脸就已经远远多于了。

他不禁觉得这是哪家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来体验生活，于是刚开始的时候也没给周逸多少好脸色看。

但他慢慢的发现，周逸好像从不在意他人的态度如何，他平等友善的对待每一个人。不论别的，仅凭那一双眼，只要笑一笑，周逸刚来的第一天，就已经俘获了整个饭店里大半数人的心。

店里来了个帅小伙，每个人都愿意去多看两眼。可周逸本身却根本不在意别人在茶余饭后如何谈论他。他依旧每天认真工作，勤勤恳恳，从未和任何一个人起过争执。店里的人都喜欢与他搭话，他也总是笑着应和他们。

自从周逸来了以后，进出饭店的人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孩，她们总喜欢端着糖水进店，点一碗炒面慢悠悠的坐很久。她们笑得甜蜜蜜的，交错的目光频繁地落向不远处忙着的周逸。

可他还是不在意，所有人的目光和话语似乎都只能抵达离他周身半径一米之外的距离。他只是淡淡的笑着，淡淡的听着。

在什么时候周逸的眼里笑意最盛？老板偷偷观察过，周逸喜欢吃各式各样的水果。不论是当季的还是过季的，每当他看到那些大盘大盘的水果时他就会笑得格外灿烂。他觉得，周逸对待那些花花绿绿的果子好似比其它所有人都要热情。

当然，除了那个在他眼中独一无二的人。

他见到郑璘的时候，那些哀愁亦或是阴郁都会被满满当当的喜欢和依赖挤出眼眶。

他看得出他是依赖她的，就像汹涌的水面上飘着的浮萍抓住了最后一株芦苇草。从此，那浮萍便笨拙地上了岸，也有了归处。

或许此时的周逸还看不清这是什么样的归处，可饭店老板却自诩已经看得明明白白，毕竟他少年时东躲西藏看完的漫画和小说都不是白看的。

而时间一长，他又发现那个原本在那些书中应该是美丽动人、善良大方的“女主角”好似也有着数不尽的愁绪。他从没想过，他猜想过无数遍的周逸心上人的模样会是这般的清冷，同样的让人难以接近。

郑璘第一次来到饭店找周逸的时候，他窝在收银台后面的软椅里。郑璘笑着和他打招呼，问他周逸在哪，他只觉得这女娃咋生得这么好看。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老少都对美无法抗拒。所有美好的事物会让人产生一种强烈而美妙的失重感，像是坐上云霄飞车从高处逼下的瞬间，所有的感官系统都因毫无保留的刺激而被无限放大，以便于不错失每一个瞬间一分一毫的美。

他欣赏她的美，感叹她的美；赞颂她的美。像是流落民间的瑰丽明珠恰巧被他亲眼所见。若没人说他没见过世面、目光短浅，那他觉得这样的人哪怕只瞧一眼，都觉心满意足。

他曾经以为，能走进周逸心里的女孩一定得像太阳一般温暖，能够融化周逸的心。可当他见到比周逸还要疏离淡漠的女孩时，忍不住在心底发问：“两块同样寒冷的冰如何相处？”

他总见到他们并排沉默地坐着，不说一句话，只牵着手看向远处。像两座静默的精美雕像，陈设在这片四方土地上的艺术品。

所以当他知道郑璘是郑建智的女儿时，他还惊讶了好一阵子。一个酒鬼能有这样美好的女儿，他不禁有些嫉妒那个死去的魂魄。

后来他渐渐觉得对于这样的孩子来说，这般血淋淋的现实实在是太过残酷。他甚至会想，这样耀眼夺目的容颜是用跌宕曲折的命运轨迹换来的。可转念一想，似乎所有的一切又都是有迹可循的。

帅气多金又年少有为的实业家追求有着姣好容颜的年轻女人作为妻子，留下的儿子自然也会有着超越常人的美好容貌。而从远方归来的漂亮作家只为寻找一个温暖的港湾，于是就有了同样漂亮灵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