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0章家
一年里,于周开车的次数屈指可数,近半年来几乎都贡献给了这家医院。
医院和于周现在的住处隔了大半个城市,和以前的家却只有三公里路程。
从开始找不到停车场到现在轻车熟路,于周已经能在预约的时间里准时到达。
孟医生的办公室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于周每次去,都会想起傅怀辞房间的那面玻璃,不知是否有这个原因,他和孟医生交流起来总是放松的。
孟医生瘦瘦高高的,长相很有书生气质,说话很温柔,总能耐心地听于周说着那些反反复复的,过去了好久的事情。
“昨晚睡得好吗?”孟医生照例先询问他的睡眠情况,因为于周第一次来时诉说的困扰,便是听着傅怀辞的呼吸声,让他怎么都睡不好觉。
“刚开始不好,”于周告诉他,“后来好了。”
“用了什么办法吗?”孟医生给他调整好椅子的高度,稍微调亮了一些室内的灯光,让他能处于一个更舒适的环境当中。
“我悄悄拿了傅怀辞的衣服,抱着才可以睡着,”于周觉得很苦恼,“他在的时候我会因为他失眠,可现在又要闻他的味道才可以安心。”
于周自己做出总结:“我好矛盾。”
孟越和他沟通起来还算轻松,因为于周比大多数人都配合,但疏导的效果总是甚微,于周太容易陷入自己的认知当中,对他来说,魔方的一个面只能存在一种颜色,很多事也只能有一种结论,当两种不同的结论矛盾地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他总是会给自己灌输一种结果,并坚定地认为这就是答案。
果然,于周下一句便说:“我只是还没有把习惯改过来。”
“昨天的信息里,你提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是和这个习惯有关吗?”孟越猜测道。
“对,以前傅怀辞都会这么抱住我,直到我恢复过来。”于周告诉他。
“以前没有听你提起过,方便告诉我情绪失控是因为什么吗?”孟越给出自己的理由,“我想了解你们之间更多的问题,人是情感复杂的动物,对一件东西也可以即喜欢又讨厌,你不喜欢他的呼吸声,但是他身上的味道又可以让你安心,像你说的习惯,这可能存在,但你要知道,有时候人的潜意识是会欺骗自己的。”
于周有听进去一点,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虽然他依旧认为,这只是一个尚未改变成功的习惯。
“因为一颗椰子。”于周用指刮了刮另一只手的手腕。
孟越观察到他的手部动作,于周在开始焦虑时会有这个习惯性的行为
“椰子?”孟越确认了一句。
“对,”于周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告诉他,“收到妈妈自杀的消息时,我正在喝椰子水。”
孟越抬起头,注意着他的情绪。
“那天是周末,下午六点左右,我和傅怀辞刚吃完晚饭,准备回宿舍的路上他给我买了一颗椰子,喝第一口时我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于周是第一次和人这么详细地讲这件事。
于周听到警察第一遍通知时,其实没听清,因为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是很陌生奇怪的东西,在于周看来,这和诈骗电话并无区别。
可对方的号码显示地区又确实是安城,而且对方准确地报出了夏可岚的姓名、身份证号码和他们的家庭住址。
“我昨天刚和我妈妈打电话。”于周只说了这么一句,想让警察知道那不可能是夏可岚。
那头的警察听着他执着的声音,一时愣住,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我们知道你现在没办法接受……”
于周挂断了电话。
傅怀辞从刚才开始就在看于周的表情,看到他挂断电话,正色道:“怎么了?”
“他们骗我说妈妈自杀了,”于周有些不高兴地复述,点开通讯录却几次点错,他和傅怀辞说,“我要打电话提醒她,不要接这种无聊的电话。”
傅怀辞刚才瞥到了那个号码,认出了那是安城警局的区号,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他拿过于周的手机,迅速把人抱怀里,放轻声音和他说:“没事的,我来打。”
于周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地被他抱着,和傅怀辞一起听着听筒里的忙音,不知几秒过去,于周的嘴唇越来越白,直到那头传来了接通声,可于周还没来得及告状,就听到了和刚才那通电话里同一个声音。
“我就知道你要打电话确认,安城西区总医院,于周,尽快回来认领一下亲属尸体。”
傅怀辞脸色苍白地挂断了电话,甚至感觉不到于周的反应,他抬起于周的脑袋,看着对方仿佛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嗓子干涩着:“我现在带你回去,别怕。”
傅怀辞把人搂着,立马定了最近的机票,在打车去机场的路上发了一条消息给赵楠,让他去了解一下情况,并安排了车辆落地就能接上他们,而做这些的全过程他都紧紧地牵着于周的手,时刻看着关注着他的情绪,可于周却一句话都不说,没哭,只是把头靠在车窗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机场,于周被他牵着过安检,候机,对于傅怀辞询问的所有问题都只有简单的,反应迟钝的点头和摇头。
飞机上,傅怀辞把人搂着,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于周很乖,贴着他一动不动的,只是控制不住地,浑身都发着细细的抖。
傅怀辞只能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不怕和没事。
到达医院时将近夜里十二点,傅怀辞在来的路上已经清楚了大致的情况。
夏可岚是安眠药自杀,地点是距家五十多公里的一家酒店,警局接到的报警短信是由她自己定时发出的,被发现时床头放着遗书,身体早已没了温度,根据监控显示,对方的入住时间是前一天晚上九点,在给于周打完电话的后一小时。
于周是被傅怀辞牵出电梯的,跟在他身后穿过走廊,到达了认领间就拉不动了。
刚才傅怀辞已经和警察沟通过了,现在不得不带于周上来,他看着于周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里面盖着白布的尸体,又马上低下了头,傅怀辞心疼得厉害,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靠过去紧紧抱住他,颤声道:“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好不好?”
于周推开他,也不要他牵自己的手了,固执地和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不要,那不是我妈妈。”
“听话,”傅怀辞重新牵住他冰凉的手,红着眼眶道,“我陪着你。”
“傅怀辞,你不要哭,”于周还是往后退,认真和他分析,“前几天我们还回来了不是吗?妈妈和我们去了海边,她说了下次回家会再给你做蛋包饭的,你忘了吗?”
于周的每一个字都扎在傅怀辞的心尖上,他眼睫垂下,缓解着鼻腔的酸意狠心道:“于周,零点一过就到第二天了。”
听到这话,于周不再挣扎,他被傅怀辞牵着进到里间,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替他们拉下了脸上的白布,于周下意识地往傅怀辞身后缩了缩,像是不敢看似的,指甲把自己的手背都抠出了血珠。
不知过了多久,于周还是没哭,他慢慢地从傅怀辞身后走出来,移动到夏可岚身边,看着对方陌生的样子,没有办法似的承认道:“是妈妈。”
于周牵住夏可岚盖在白布底下的手,却没有感觉到熟悉的温度,他低头看向夏可岚常戴表的那只手,手腕上有一些陈旧的伤疤。
怕弄疼她似的,于周小心翼翼地去摸这些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