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与马医师之告别
「守株待兔」不独是一句成语,更是一种谋略。馅饼自然不可能从天而降,但世道可没有告诉我俩不可以复制出诱使对方跳入陷阱的有利环境。
因此我尊重张博士的选择。她说,终末的舞台,理应设置于事情最初开始发生的地方。
在那个被苗医舍弃的家,房间正中央的黑色空棺之中,我们把苗秀慧的手机和项链并排而放。
放设四角的白色蜡烛好似死人灵堂的装饰。算起来,咱们几乎一日一夜没有阖过眼,并且感觉自己的喉咙变得愈来愈焦躁。
好想喝酒。请允许我一醉到天明。
此时,自己和张清月藏身于房间的大衣柜内,博士她难得不孟浪,闭目无言。
连一丝风也没有,此乃最沉闷的夏夜。身为记者,自己早就习惯了跟踪和监视,我反而意外张清月竟会耐得住死寂。
「她要来了。」
忽然间,设置在四角的蜡烛一同熄灭。有人「咿咿呀呀」地推开门,个头中等,驼背,脚步不重不轻。我听见对方在室内踱步,最后把注意力锁定于棺材之内。
大概是她摸到了颈链和手机,因为对方手上的吊坠折射出些微的闪光。入侵者背对我们拿出另一部手机,冷光弥漫,未几,苗秀慧手机的铃声响起,于是张清月突然推开了衣柜的门。
「『寻找我的装置』功能果然方便呢。好久不见了……马医师。」
马菊英掉转头,表情无悲无喜,只是觉得有点儿意外。我重新点亮蜡烛,发现苗医本人比照片中的她衰老得多。
「最后还是被你找到了。月儿你果然很擅长玩捉迷藏。」
马菊英一身普通老太太的打扮,这样热的天却戴上厚厚的保暖帽,除此以外,全身上下完全看不出半分苗人的影子。
「过来让老奶奶我看看,月儿有没有好好吃饭。」张清月伸出手容她揣摩,马菊英含笑点头,一边说:「好,好,月儿有听话,乖。坐吧,你们一定有好多想要问的事,这位先生也请坐吧?」
我不习惯丧失主动权,因此微笑婉拒。但望见她们温情脉脉的互动,不知怎的,竟然想起苏东坡的「想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月儿,你是不是觉得医师我好傻?」
「是。」
「但廖桂生这个人,是罪有应得的。」
张清月不回答,马菊英却感伤地抚摸苗秀慧的手机。
「这是天意啊,月儿。假如那个男孩子没有扣留慧慧的手机,我都不可能会找得到他,并且对那些孩子下蛊。」
其实原因不难去推测:廖桂生不知道苗秀慧手机的解锁密码。无论是丢弃还是转卖,对干下亏心事的他而言同样风险太高。因为害怕手机中隐藏了与自己有关之线索,大概经过思前想后,认为只有将智能手机留在身边才最安全──这反倒成为了暴露他行踪的催命符,真有够讽刺的。
「我知道慧慧她所犯下之罪不可饶恕,但她已经受到了惩罚,泼她硫酸的人亦已得到法律的制裁。凭什么只有廖桂生这个杀人凶手可以逃脱?这样太不公平了。」
「我最无法原谅,是他利用慧慧的死来炒作自己。」
「……但其实,马医师你完全不需要这样做,廖先生他本来就已经中了『眼蛊』──」
「清月,这是老奶奶我最后可以为外孙女所做的事。」
「……」
「月儿,慧慧和你,我同样视如己出。但直到现在,老奶奶我依然记得,第一次为女儿接生时候、抱起巴掌大的慧慧,心里头冒出的那股喜悦。」
「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外婆』,第一次给她喂米饭……我大女儿嫁了给一个不长进的丈夫,他带着她们离开苗寨,但如此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好挂念她们。」
「好不容易才跟随儿子搬来城市,终于有机会可以再见到我外孙女,谁知道慧慧上门找我,竟然是要自己给她种上『眼蛊』……」
「难道你不好奇,她从何处知道『眼蛊』这回事吗?」
这次换马菊英不作声。
「我知道苗秀慧小姐原先并不相信有『xx三邪』,所以必定是有人告诉她关于蛊术的事,并且教唆她进行犯罪。马医师,那个人……是不是我母亲?」
老苗医只低低地垂眉。
「知道吗……我一直很纳闷,苗秀慧是怎样把寄生蜂的卵和『引蛊虫』粉精准地种在不认识的女人身上。这道问题,直至我和刘昙拜访苗太太后,才有了答案。」
张清月拿出睫毛液,以及稍早时候从廖桂生处没收的发胶。
「苗秀慧是把蛊药混合在化妆品的膏体里头对吧?而马医师你利用同样的方法,对廖桂生以及他女友种下『斑蝥蛊』。」
「没错。那些女人都是慧慧的顾客,其中一位更是转学时期对她很坏的老师。她们贪小便宜,收下这些赠品……月儿,假如老奶奶我一早知道慧慧要做傻事,一定会阻止她。」
「但当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慧慧向自己索要『引蛊虫』粉前,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而且她真的很可怜,外孙女她唯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一双眼睛,却生生被一个变态毁掉,失去了自理的能力……」
「但医师你明知道苗寨的规矩,是绝不可以将蛊毒交给寨外的人……」
「月儿,那是我亲外孙女啊!」马医师语气稍微变得激动:「自己真没办法眼睁睁视而不见。」
「而且,我起初只是想慧慧她知难而退。没有寄生蜂的蛹浆作为第一层吃饵,就无法孵化出完整的一双『引蛊虫』,无『引蛊虫』自然招不来『眼蛊座子』。慧慧再好口才,恐怕都无法说服那群女人独自前去黔东的深山被蜂虫寄生。」
「但马医师你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能够把已受精的蜂卵带离栖息地。」
苗医合上双眼,似乎默认自己的失误。
「更何况混合蛊毒,对草鬼婆而言亦是极度危险的一件事。假如调配的比例出错,轻则丧失药性,重则会诞生更难医治的剧毒和怪物──」
「所以月儿一早知道,老奶奶我没有这种本领。」仿佛看穿了张清月的心事,老苗医无奈点头:「你想得没错。寄生蜂卵和调配药粉的比例,以及『眼蛊』的制法,都是另一个人告诉慧慧她的。」
于是我问:「那……苗小姐有向马女士你提及过,告诉她这起方法的是谁吗?」
瞧了几瞧,苗医终于认出自己。
「啊,你就是之前联络我的那位刘记者吧?起初接到你电话的时候,还真把老奶奶我吓得个透,以为自己的计划要被记者你看穿,要将我抓去见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