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番外
第210章番外
“……放弃我吧。”
那是宴离淮在“临死前”对叶星说过的话,也是他的真心话。
放弃他,放弃这座客栈里的所有人,北漠商队也好,还是一直追随她的龙潭镖局也罢,如果她和沉洛约定过要带龙潭镖局摆脱世子的话……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并且也做到了。她不应该再被过去的人缠住手脚。
所以就这样放下这一切吧。离这里远远的,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哪怕她会忘记他也无妨。只要她能过得自由,这就足够了。
他深切地这么想着,以至当他真正面临自己的死亡时,也未曾感到过一丝一毫的恐惧和遗憾。
他做到了。
逃离了那段糟糕的阴影,终于能够为阿娘报仇;曾经他想要保护却无能为力的人如今就站在他面前,那具躺在他怀中变得冰冷的尸体也不过只是记忆中某个令他痛苦,却永远也不会重演的噩梦。
而最后,那些记忆也将会随着他的生命一同消逝。
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更不会留下任何值得纪念的信物。就像烧毁客楼的那几场大火,就像在半空浮荡的灰烬,就像——
宴离淮擡起手,感受着凉风轻轻拂过掌心。
“这里的房间都很空旷。”叶星走在前面,靴底踩进雪中,说:“院落之间也相隔一些距离。周围用木栏围成了几个小花坛,但里面除了土堆以外什么也没有。池塘也早就干涸了。或者说,从它建成开始,就从未注水过。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最开始,甚至有的房间连床榻都没有。”
宴离淮瞧了眼周围。
距他醒来那日算起,已经过去十天了。
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甚至药血造成的伤口才刚刚结痂不久。
按常理说,他理应像之前昏迷那样一直躺在床上,屋子里尽量不要吹进冷风,更不要让自己累到,直到身体彻底适应药血为止。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昏倒,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将再面临一次重击。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甚至不需要陈晔特别提醒,他就自己老老实实待在了屋子里,每日喝药,吃完那些特定送来的饭食,偶尔会试着活动一下,但绝不会做那些会伤害身体的事。
毕竟,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次机会——能够和叶星一直生活下去的机会。他当然要养好身体,不是吗?
待在屋子里的日子并不觉得烦闷,因为叶星总是会来陪他。但大部分时间,叶星只是待在他身边睡上一觉,有的时候还会和他下下棋,聊聊她下山这一个月都做了什么。然而大多数时候,两人连半局都还没到,就有一群人因为山上山下各种琐事来找叶星。叶星也不得不去处理。
宴离淮忽然觉得养病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有意思了。但他又没理由拖着个还未痊愈的身体跟在叶星身后,他又不是那些事事都要麻烦叶星的训练者。况且,让叶星费神的事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让她担心自己的身体。
于是,他只能继续忍着,专心养着身体,顺便等待叶星过来。那些闷闷无聊的日子里,他忽然想到了皇宫。如今自己就像是那些待在后宫无法随意走动的嫔妃,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期盼皇帝今天能来这里坐坐。
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但好在这些日子并非没有尽头,他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出来的合理理由——除夕。
而此时此刻,阳光还算温暖的午后,他就站在石板路上,跟在叶星身后,身上穿着前不久他特意选出来的黑色锦袍,衣摆绣着银色的骨花。周围就如叶星所说的那样,一片崭新的痕迹,那些木栏和支撑屋檐的木柱上甚至都没有什么划痕。不远处,几只穿着小袄的狗踩着雪钻进花坛里,在覆了层薄雪的土堆上打滚,接着又被沈玉一个个提了起来,抱进木箱里,往贺兰图宅院的方向走去。
他伸出手,摸了下路边那座石灯,“……我想着的是,如果你不想要它的话,可以把它卖上一个好价钱。江湖上有很多小流派想要一个安身的地方,这里对他们来说是个绝佳之处:避世,安全,景色好,也没有任何人生活过的痕迹。他们可以在这里重新生活,亦或是大展宏图。”
叶星知道这并不算是真话。
她了解宴离淮。即便宴离淮想到了他们最终会变卖这座府邸,但事先也一定会留下他的“痕迹”——或许是花坛里几朵颜色素淡却引人注目的花;或许是踩上台阶后某棵正在盛放的梅花树,而树上则绑着各种装饰用的绸带,说不定那带子下面还会挂着几个木牌,上面写着一些不算直白但还是会让人觉得肉麻的话。
又或是打开衣柜的一瞬间,她发现里面不再只是清一色的黑色劲装——也许还会有黑色,只不过造工和样式要繁复精细得多。当她伸出手去拿起衣裳的一瞬间,会发现从中掉落出来一封信。那是几年前他来到这里时写给她的,而它的使命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让叶星更加刻骨铭心地记住他。
但什么都没有。
而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反而让叶星知道了宴离淮真正的想法——那些掺在半开玩笑似的语气里,却完全没办法真正说出口的话。那些总是刻意避免,却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在某些细节当中——
就像曾经划伤一丁点小口子,都要一边喊疼一边让叶星包扎,但后来受的伤那么重,却反而一声不提;就像她曾以为宴离淮会在这座府邸里留下让她永远都忘不掉的记忆,但这里的一切却皆如白纸般崭新。
无论如何,叶星最终也没有提及这些,她只是哂笑了笑,然后道:“我没有卖掉它的想法,这里现在是我们的家了。”
宴离淮看着她。
家。
他们现在把这个地方称之为“家”。尽管这对这些训练者来说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词。
“大家在最开始其实对将来没有任何打算。”叶星说:“听命世子的那群训练者一部分死在了狼群口中,剩下那些幸存的人则趁乱离开了客栈。梵尘把解药给曲昭后不久,曲昭也带着手下几个训练者离开了。当时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训练者。那少年断了三指,因为药毒的缘故,已经哑了。”
两人向前走着。不远处,两个少年正围在石桌边,认真地看着“瘦干儿”在红纸上写对子。
“她和我说,”叶星继续道:“她打算去一趟宁步尘的家乡,即便那地方也许再也没有她的亲人了,但她还是想去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没有任何原因。然后再带着那个少年去一个偏远小国,远离这里的一切。剩下那几个曾效命曲昭和宁步尘的训练者也是相同的想法,他们最后留下的话是:‘如果真的离开了南阳王府,我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宴离淮看着叶星的背影,回应道:“……这是我们大家都在想的问题。”
“剩下的五六个训练者都跟着我们上了山,你这几天应该也都见到了。”叶星说:“龙潭镖局和守卫也都留在了这里。贺兰图给了几个北漠商队的随行打手一笔丰厚的遣散费,然后就带着苏合和图坤他们上了山。”她朝着侧方一处院子示意,“现在图坤就在那里养伤。”
宴离淮转头,那边屋子的窗户微微开着,贺兰图正在喂图坤喝药,陈晔就站在旁边,怀里还抱着孩子。图坤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脸颊。
而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那些人都搬到了这里,甚至连贺兰图和郑溪也都打算久居于此。原因很简单,皇都里现在正因那桩客栈惨案搞得人心惶惶,就连守城的官兵都比以往多了几倍。更何况,图坤的身体和那孩子没法承受得住日夜奔波,贺兰图也怕家里人会为此担心。只能通过书信简短地报个平安,然后带他们到这里养伤。
叶星当然会同意。毕竟无论是郑溪还是贺兰图,他们都能帮着治疗宴离淮体内的药毒。况且还有苏合那几人,也能在沈玉他们不便下山时帮她去做些事。
“……但‘报酬’应该不止这些吧?”宴离淮擡起手,就这么远远虚握了下叶星的后颈,然后又比了下她略显消瘦却挺直的肩背,道:“你这段时日经常下山,直到深夜才会回来。大多数的时间,还没等那些人把饭菜带过来,你就已经累到睡着了。你知道吗,”
他微笑起来,语气里没带任何埋怨,“自打你上了山之后,要做的事比在龙潭镖局里还要多。”
叶星认真地想了想,说:“龙潭镖局里休息的时间的确比这稍微多了些,但接的都是随时会送命的任务。”
“身体一点点垮掉也一样会送命。”宴离淮仍跟在叶星身后,说:“我还以为你的新年愿望是能和我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呢。”
“当然。我可是一直在为这一点努力。”两人走上一处平缓的小径。今日还没有人来过这里,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附近两侧梅树盛放,其中几截树梢被绑上了红绸带,下面挂着那些守卫和训练者试着写下的许愿木牌。虽然在狼群围攻客栈事件之前,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不太相信愿望这种东西。
叶星停下脚步,等着宴离淮,说:“贺兰图前几日下山逛了逛附近的镇子。那镇子居住的百姓不算多,但镇子却干净繁华。大概是因为依山傍水的缘故,去那里游玩的人反而比本来住在那儿的还要多。尤其是近来这种下雪的日子,几间大客栈甚至都住满了人,连带着附近几间店铺也变得兴旺热闹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