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昏,嬴政走出了清和宫。
他向来是清晨走,难得这个时候离开。若不是百官正等着他,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走。
有个人正在车上等他,咸阳城禁军统领――李晟。
嬴政坐上马车,用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如何?
李晟带着斗笠,缓缓牵动着缰绳,他压低声音,道:回禀陛下,禁军已安排妥当。
嬴政道:有何异常么。
李晟恭声答道:属下这几日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不像有兵马的情况。
嬴政问:其他人那里呢?
李晟道:该控制的人,也都牢牢控制住了。
嬴政叹了一口气:若真是寡人多心,那便最好。
李晟接着道:陛下放心,咸阳禁严已有数月,即便营救之人混入百姓中进城,也绝不会过百。眼下三分之一的皇城守卫都已安排在清和宫四处,哪怕是上百个高手,也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嬴政略颔首,道:那就有劳李将军了,走吧。
他苦涩地笑了,缓缓放下了帘子,马车即将行驶出清和宫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掀开帘子回头看。原是春花烂漫的时节,眼中却是悲壮的秋色,那接天的血色红霞之下,韩非住着的寝宫竟如他每每梦到的那般缥缈起来。
他心口抽痛地厉害,恨不得立马调转头回到他的身边,将他抱在怀里。只要他在自己怀中就好,那锦绣天下,怎敌他如画眉眼,那千山万水,怎敌他一颦一笑。
可他终是狠下了心,将帘子放了下来,他走得决绝,头也不回。
漫天红霞,夕阳如血。
马车渐行渐远。
韩非望着东行的马车,脸色也越发的凝重起来。
第二夜。
黑云压城,不见星辉。
颠簸的马车极速地行驶着。
车内的夜明珠,青色的荧光安详而诡异。
卢生坐在车里,局促不安,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令牌,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秦国的惊蛰时分,向来是料峭春寒,北风凄凄,他却是一身的汗。
他时而抬头看马车中端坐的人,时而掀起帘子,看向窗外。
窗外伸手不见五指,意味着一切如常。
除了耳畔阴阴的风声,沙沙作响的树叶声,车轮撵过石子的碰撞声,这个夜晚,未免安静地有些可怕。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帘子。随着手心的汗被夜风吹散,他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又小心地望向眼前的人,他平静地端坐着,荧光之下,他的侧脸被隐藏在了半边的阴影之中。
马车颠簸,他纹丝不动。
他亦看了卢生一眼,两人相顾无言。
从清和宫到东门内门禁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于他们而言,却漫长得如同走过了几个春秋。
风停了,马车也停了下来。
卢生心中咯噔一声,手轻微地颤动着,刚想开口念出那些准备好的话,却忽觉手上覆上了一层温热。他抬眼望去,却见那人微微地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如同服下了一颗定心的药丸,他也笑了,抬起了头,挺直了腰板。
守卫的声音传了过来:车上何人?
卢生道:我是卢生,车内是梨花阁的钟先生。
守卫道:见过卢大人,敢问卢大人为何要深夜离宫?
卢生道:大王大寿,钟先生与那位大人多喝了几杯,耽误了些时辰。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把腰牌递了出去。
门口的守卫接过,凑近火把查看了一眼,又双手递了回去,恭声道:卢大人有劳,今夜风大,怕是要下雨了,大人还请多加小心。
卢生道:知道了,你们也小心当差。
说罢,守卫便打开了门放行。
当卢生又听到辘辘的车轮声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眼下便只剩下最后一道关隘――清和宫的正东门。
可马车刚行驶不久,却忽然被拦住了,他心口一紧,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车外透了进来:敢问座驾是卢生卢大人么?
说话之人竟然是咸阳城禁军统领李晟。
他吓得心脏都要跳到了嗓子眼,额头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颤抖着,那些冷汗便汇聚成了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啪的一声,落在了手背上。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嗫嚅道:李……将军,怎么了?
李晟道:无意冒犯卢大人,只是这日子特殊,正逢大王寿诞,全城戒严,大人此时出宫,实属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