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亮从白桦林慢慢升起，一点点爬上澄明的夜，圆润，朦胧。
水一般的淡月光流淌进阳台栅栏的缝隙，浸润着一截漂亮的踝骨。
那块骨头微微凸起，精致的弧度像水波潋滟下的白石，又系着一条银饰黑色脚链，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乌野边坐在屋里整理着刚从烘干机取出来的衣服，边侧头看着正在阳台上和男朋友打电话的江离。
正是盛夏七月，他们跨越41.4的纬度和91的经度，来到这座北部小国。
跟相处了四年的舍友喝散伙酒的时候，乌野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的大学四年全都被绩点，兼职，实验室和江离填充得满满，跟舍友绝大部分的交集都在期末借大作业代码给他们参考这些事上。
其他两个舍友知道他要出国也只是客气祝他一句前程似锦。唯有周涯，倒是一脸伤感地趴在他肩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四年里和大伙一起经历的一些往事，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眼泪鼻涕一块哗啦啦地流，把一张俊脸糊得乱七八糟。
乌野把浑身都是酒气的周涯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让两个舍友帮忙把他抬上出租车。
两个舍友现在都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了，所以也不方便跟着绕路回校，便在路口和他们告别。
周涯吹了两瓶酒，半醉半醒地倒在车上，窗外的霓虹灯照进来，他看着乌野的脸像座雕塑一般在明明暗暗的灯光里纹丝不动。
他推了推乌野，“你真的要出国啊？钱够吗？”放在平日，周涯是肯定不会说得这么直白的，但是他今晚喝了太多的酒，话不过脑子就蹦出来了。
“你不是已经拿了几个大厂的offer了吗？就算想读研，国内的大学也很好啊。”
乌野原本不想理他的，但是他一直嚷嚷吵个不停。
“别说话了，小心一会儿要吐。”
周涯晕乎乎地靠在乌野身上，有点伤感，“唉，你要是留在国内，我们哥俩有空还能一起聚聚。”
周涯这个人性格十分外向，什么都藏不住，心情一不好就去找乌野聊天，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乌野在一旁写代码，偶尔应一下。久而久之，周涯就单方面把乌野当作推心置腹的好兄弟了。
他知道乌野家境不好，他一到周末就要出去做家教，腕上的那块表戴了四年了还没换过。
所以周涯一直以为他毕业后会找个公司上班，他甚至都提前给家里打过招呼了，谁知道乌野一声不吭直接准备出国了。
他十分不解，甚至觉得乌野作出这样的决定匪夷所思。
出国留学的费用不菲，再加上贷学金，可想而知乌野将来工作时的还贷压力得多大，更何况，现在国内的机器人行业待遇一般，高薪的工程师并不多。
他曾劝过乌野先工作几年，经济宽裕了些再去申请也不迟，有相关工作经验甚至还是加分项。
但乌野拒绝了，也没说为什么。
“算了，反正是你自己的选择。”周涯说，“你要是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他安静了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吩咐前头的司机绕路去另一个地方。
“我差点忘了，今晚还有件大……大！事要做……”周涯突然傻乎乎地笑起来，“我，我要向她，求婚！”
周涯和他女朋友谈了快四年了，家长也见过了，毕业后周涯还在女朋友工作的地方买了一套房，两人就差结婚那一步了。
“恭喜。”乌野看着对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戒指盒，忍不住提醒这个醉鬼，“你小心点，别摔没了。”
“放心，哈哈。”周涯大着舌头说，手心捧着戒指盒小心翼翼地摩挲，“对了，你呢，你向你的那个谁表白了吗？”
乌野沉默半晌，“没有。”
周涯还想怂恿他，但前面的司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只好止住了话头。
乌野把他送上去后，自己重新招了一俩出租车。走之前，他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巧旁边一个人穿着黑色冲锋衣也进了小区楼门，乌野没太在意，转头吩咐师傅开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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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野登机的那天，周涯去机场送他，短短几天不见，之前还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突然变得萎靡颓废，乌野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了，开口询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涯一改往常无话不说的性子，避而不谈，“没什么，有空常联系。”
他这样说，乌野也不好继续问下去，点了点头，道声“保重”，便转身朝安检口走去，半途周涯忽然看到有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生从乌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涯还是第一次在乌野脸上见到这么鲜明柔和的表情。
他看着那两人并肩走着，直到他们一起消失在人群里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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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的七月气温微凉，乌野随手拿了件外套到阳台上递给江离。
江离似乎和秦泽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侧过脸时眼里都是灿然的笑意。
这点笑意落到乌野的眼里就成了根扎进他心里的针，不过他早就在长年累月中习惯了这种刺痛，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看着外套妥帖地罩在江离身上后才离开。
乌野把沙发上两沓衣服拿起来，走进江离的卧室。
他们才刚搬进来没几天，之前租住这间屋子的是一对留学生情侣，在离开前闹掰了，留下一大堆东西没有带走。包括一个很有年代感的黑胶唱片机，一大堆cd和dvd，三件发黄的白t以及塞在床垫缝隙里的色情杂志和柜子底下散落的安全套。
江离从小就被人照顾得面面俱到，不怎么会收拾，所以他房间也称不上整洁，木地板上东倒西歪地放着几个行李箱，换下的衣物随意挂在桌子上，床上以及任何有钩子的地方。
乌野把他的衣服整理好一件件挂进衣橱里，打开行李把里面的日常用品分门别类放到各个地方，各种电子产品都收集起来一起充电。
忙完一切后，他在江离睡过两晚的床上坐下来，慢慢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月亮爬上窗口。
乌野抬头看着它，突然想起八岁的时候在童话书里看到的一句话。
“小王子他诞生于仲夏的月夜，于是全国的女巫为他献上一顶由月亮碎片制成的皇冠。”
那晚的月亮也一定和今天的一样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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