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崔姨妈在楼下开了一个杂货店维持生计,她的丈夫在工地打工,两人都是普通的底层劳动人民,收入勉强维持在基本水平。
家里连地板都是裸露的水泥。她的儿子住的房间不大,东西很多很杂,床底下塞着些吃剩的零食包装,一只长袜还半露在书桌的抽屉边上。
崔姨妈好像已经习以为常,随手拨了拨床上散落的充电线,招呼乌野把行李箱搬进来。
乌野本来不想去动这个未曾素面的表哥的东西,但是实在是太脏太乱了,征得崔姨妈的同意后,他才开始打扫清洁。
他把床上的所有被褥都拆下来,准备拿去洗衣机洗,可是转了一圈后他才发现崔姨妈家里没有洗衣机,只能一件件地手洗。洗的过程中,他摸到夹层里似乎藏了几张小卡片,心一惊,怕自己把别人的东西给洗坏了,有点慌张地搜寻出来。
那是三张印着美女的卡片,上面还用夸张的黄色粗体写着一些乌野不怎么看得懂的字。
不过好在卡片都只湿了个边缘,他小心地把它们放回房间的桌子上。
洗完被子后,他重新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打扫了一遍。让他意外的是,他在桌子底下发现了一个老鼠洞。
拨开一堆破破烂烂的布料,里面居然还藏着几只刚出生的老鼠崽,甚至还没有他指甲盖大,连毛都没有长,粉嫩粉嫩的,跟个肉团差不多。
崔姨妈过来看了一眼,直接下脚把它们踩死了。
全过程鼠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从肉团变成一摊肉泥了。
“害人的东西!”
乌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这是自从爸爸去世后,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生命在他面前以这么随意的方式消失掉。
虽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老鼠是一种很可恶的生物。但是,但是。
生命总是珍贵的,是吗?
生命是珍贵的,吗?
乌野看着垃圾桶里的那一摊死掉的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自己的感觉。
一直到了晚上,他的脑子里还是反反复复闪现出爸爸的尸体和老鼠的尸体。
那是乌野才8岁,还没从动画片或者文字里认识死亡,就已经直面它了。
它来得太猛烈,导致乌野在每个午夜梦回半清醒的时候,总怀疑这是一场很快就会结束的命运的玩笑。
可惜,不是。
时间的逝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上,活着的人总要走下去。
乌野慢慢长大,爸爸越来越少在他的梦里出现。
好像只要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就可以把伤痛都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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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野的小学离这里很近,他每天放学后就到楼下的杂货店边写作业边看店。
那些经常来光顾的街坊邻居都认识他,有时候买个酱油什么的还顺带教训一下自己家的孩子,你看人家放学了还这么认真地做作业,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看电视玩游戏!
因此住在周围同龄的孩子都不怎么乐意跟他玩,乌野也不会自己凑上去示好,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独来独往的。
有一次,学校开展活动,提前给学生放学。乌野背着书包比以往要早一个小时回家。大院里正好有几个小孩子在扔沙包玩,一个没留神,沙包打到了他的肩膀上。
乌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小孩子,双方对峙了一会,其中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出来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她身后的三个男孩都无动于衷地站着,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乌野沉默地收回目光,低头离开。
在他身后,那几个小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他的耳中。
“......他妈都不要他了......”一个男孩嚣张的声音。
“他爸......死了......”
“......没人要......哈哈…...”
“你们不要乱说。”小女孩忍不住反驳。
“谁乱说......大家都知道好吗......”
乌野慢吞吞地走到杂货店,从他的视线里可以看到崔姨妈正站在柜台后面,跟另一个中年妇女说话。
等他走近后,两人看见他,顿时安静下来了。
“小野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下课了?”崔姨妈抬手招了招他。
“阿英,我先走了哈,有空一起打麻将。”中年妇女眯眼看了他一眼,提着个红色塑料袋走了。
乌野那时还太小,他并不太明白那个人看自己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长大后,相似的场景重复出现,他才意识到,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阿野,正好,今天晚上呀小豪在家,老钟在做饭呢,你上去帮忙吧。”崔姨妈边对货单,边对乌野说。
小豪就是崔姨妈的儿子,之前乌野一直没见过他。
乌野上楼用钥匙开门后,屋里的饭菜香一下子溢出来,厨房叮叮当当地在响,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在炒菜。
“钟叔叔我回来了。”乌野放下书包正想到厨房帮忙,这时从房间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瘦瘦高高,像根高尔夫球杆,头发染成白色,穿着件黑色短袖紧身七分牛仔裤。这幅装扮,乌野并不陌生。每到下课,就总有三三两两几个青年就经常是穿成这样,蹲靠在学校的外围墙边,吸着烟,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对方显然也有点惊讶,而后反应过来,歪着嘴笑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占了我房的小鬼吧。”
乌野直愣愣地站在那,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巧钟叔叔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你们俩在聊什么呢。对了,家豪你一下午在房间里叮叮当当地干什么。”
“当然是检查一下有没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咯。”白毛没有丝毫顾忌到乌野的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