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痴情妖，薄情剑第十七章妖女裳如依（上）
见他又要死，月离急忙大叫道：“且慢！”
与此同时，另一个阻拦的声音，也从旁传来，月离一看，原来是焱华。自刚才起，这位焱爷就好像哑巴了一样。因为性格使然，他不会劝人，见陆星芒要自尽，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没想到关键时刻，月离到场，一番肺腑之言，说得他都动容。以为陆星芒会就此放弃自杀念头，没想到他是执念，心中一急，嘴上就叫了出来。
等喊完，他也没话了，用眼神不住瞟月离，那意思让他再劝劝。
这一折腾，陆星芒的手又停下了，他擎着剑，有些不悦地问道：“贤弟，你还有何事？”
月离眼珠一转说道：“陆兄，你我现在结拜如何？”
陆星芒一皱眉道：“你我约定来世，为何要现在结拜？”
月离一板一眼说道：“是这样，我听老辈说，这人呐，若是此生结拜为兄弟，有来生的话，他们还是兄弟。可要是此生不结拜，那来世就是路人，你不认我，我不认你。所以我说，咱们先结拜了，等你转世投胎后，老天自然引你与我相认。”
这话说得有模有样，细琢磨起来，也有些道理。陆星芒心中不免犹豫，他把眼光移向焱华，问道：“焱掌旗，你身在天工局，神鬼轮回之事，多少该清楚一些。你来说说，月贤弟的所言，可是真的？”
“嗯？”焱华被问的猝不及防，他本是一根筋，不会转弯，更不会撒谎，听到问题，脱口即答：“天地寻规，轮回守定。世人所传，不过一厢情愿，岂能作数。”
月离听得眼发直，他用心编造的谎言，就这样被人无情戳穿，而且戳穿他的，还是临时组成的队友。此等无奈和懊恼，那真是说不出来的痛。
焱华却丝毫没有察觉，见月离愣愣看着自己，还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把话说了一遍，这次更大声，说得更详细。
月离快炸了，如果有人现在给他把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上去把焱华剁成肉块，然后再扔到路边喂狗。
可惜这只是臆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在心中暗自感叹：许是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老天要派个人来折磨自己。
说不出的郁闷，被如实写在脸上，陆星芒不必问，一读便懂了。
“贤弟的良苦用心，为兄明白，无奈我死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多费唇舌了。”
锋刃慢慢划下，鲜血点点滴落，观者不禁心头一紧。
焱华有点慌，他用眼神不停示意月离，而对方根本不看自己，他只好独自喊道：“住手！”
谁想，话一出口，反而遭到月离的喝止：“喊什么住手，他既然想死，那就让他死！此等不敢面对世事，只知用死来逃避的人，活着也是懦夫，不如死了利索。”
这次换到焱华吐血了，他不明白刚才还竭力劝阻的月离，为何会在此刻改变立场，说出让人去死的话。他更不明白，这是月离的激将法，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会权且一试的招数。当然，他最不明白的，还要属接下来发生的事。那就是，这番激烈的话语，居然令陆星芒停下手中剑，不再自刎了。
“你说谁是懦夫！”
陆星芒眼中喷吐着火焰，愤然说道。
月离也不示弱，回敬道：“我还能说谁？自然是你陆星芒！”
“满口胡言！我陆某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是懦夫。”
陆星芒大声反驳道。
“我听老人说，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应做到不惧生死。你陆星芒却只敢死，不敢生，这就算不得大丈夫。既算不得大丈夫，你又不是女子，行事作风端正，自然也归不到小人的范畴，那就只能算作懦夫，我觉得这才贴切。”
月离虽然大字不识，却侃侃而谈出一番道理，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陆星芒被戳中了要害，一时陷入沉默。
他出自官宦世家，古文典籍所读不少，像什么孙膑装疯，勾践卧薪尝胆，韩信钻跨下等忍辱负重的故事，他几乎都知道，道理也都明白。只是轮到自己身上，便刻意逃避，但求痛快解脱。
可谁又真想一死呢？大好青春，生命绚烂，胸中抱负万千，这一死，所有皆幻灭，即便能轮回转世，又与他何干？可不死的话，手中神兵已断，仙力根基尽毁，想活也是苟活，况且众目睽睽，说得壮烈，结果却是摆摆样子，这以后还不得让人当笑话讲。活在舆论的阴影下，那真是生不如死。
他是箭在弦上，陷入两难抉择，发与不发，就看松不松弓弦了。
月离见他停手，而不说话，就明白了一二。可他眼下没有好对策，只能埋头不做声，在脑中快速思索着。
焱华见情况和缓，心头悬着的大石稍稍放下，因不会劝人，只能在旁边焦急等待。
至于围观众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一时间，刚才还热闹的现场，忽然就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也没人走动。酒楼内外，鸦雀无声，所有人犹如木雕泥塑，几乎放弃了呼吸与心跳，全神贯注，静候一个结果的出现。
“世人皆可笑，无事自寻扰。”
两句小诗，凭空打破寂静，一道青影随声飘入酒楼中。
身姿潇洒轻盈，落地默而无声，脚步立稳，又补上了两句：“生死两难抉，化妖享逍遥。”
诗念毕，酒楼内外霎时间哗然，不是因为赞叹词句多么优美，而是因为其主旨和最末一句中的‘妖’字，让众人敏感和惊诧。因为这样的诗，在临仙境中，被视为大逆之作。就如同黄巢的《题菊》，言辞犀利露骨，不被统治阶级，以及大众价值观所认同。
更让人费解的，是此人的面容装束。白净脸庞，五官清秀，眉间一道云顶朱纹，背后背剑，身着锦缎青衣，分明是太玄宗的门人。
这等执牛耳的修仙大派，竟有弟子公然发表狂言，这不光是欺师灭祖，更是对所有修仙之人的嘲讽。
霎时间，群情激奋，焱华首当其冲，举刀点指道：“好个太玄宗狂徒，竟敢在此大放厥词，你就不怕被宗规律法惩戒吗？！”
“怕既不来，来则不怕，我身为太玄宗虚明堂曜天弟子，说得每句话，都代表宗门。”来人说到此，提高了音量：“诸位听好啦，我奉翊圣天尊法旨，来此点化门人陆星芒，若不能修仙成道，那便化妖成魔，反正世人只以成败论英雄，又何必在乎最后成仙还是成魔。”
他的一席话，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如果说，之前的小诗只是叫人心惊，那上面这段话便是令人胆寒，因为临仙境有句话叫：窥妖可贬，入魔必诛。
意思就是说，修仙之人如果窥探妖法，或是与妖人为伍，那最多是除去仙根，贬回凡间。可要是步入魔道，那就万劫不复，必须铲除。
而且此人还打着太玄宗翊圣天尊的旗号，公然谈妖论魔，这听来不仅可怕，更是到了危言耸听的地步。
众人惊得张大了嘴，尤其是陆星芒，脸色煞白，双目圆睁，盯着眼前的同门，他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纳闷之际，此人将目光投来，只轻轻一瞥，眼波中的一切，有如清泉，丝丝流转进了他的心中。七分温柔，三分妩媚，这感觉仿若刻刀般，在内心最柔弱的部位，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不用多说，暗送秋波，以此来告知，她不是什么太玄宗弟子，而是锦雉精裳如依。
这既是情，也是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