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来也~biubiu
琇月说的地方,不是别处,竟是在特地搭建的木台子之下,两人像两只小老鼠,细细簌簌钻了进去,不过,好在这搭台的木条子是宽木条,缝隙也足够大,恰恰两指宽,由下而上仰起头看,烛光充足,的确是能透过缝隙看见台上的布景,游雾个子小,即便是站起来也不足碰到台板,而琇月就委屈了,她蹲在地上,仰起脖子,脖颈酸疼,却始终不见琴师登场演出。
俩人闷在台下好一会儿,才等来一阵锣声,几秒后,又一阵,敲第三声时,游雾耳根子清静了,台下的观众老爷歇了声,场内一片寂静,游雾屏住呼吸,他听见台板让人踩在上头发出的嗒嗒声。
嗒、嗒、嗒、嗒、嗒。
五声沉稳的脚步声——“哗”的撩长袍,坐定。
隔着缝隙,游雾看见了他们口中的琴师“蓑笠翁”,犹如独钓寒江雪一般,孤零零坐在台上,四方无人,台前几层凌乱的珠帘子遮挡,游雾不敢呼吸,他极力想窥见那黑纱下的面孔,正当小老鼠定睛细瞧之际,琴师双手抚琴,一根弦忽被拨动,厚重却并不沉闷的琴音遁入游雾的耳中。
游雾生于和尚庙,长于烟花巷,哪里听得出琴音的高下之别?
只知道这人弹琴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似那长在后庭的青竹,与姐姐们的手不同,像是剑岚,她弹琵琶时,虽曲音狂热如裂帛,那手却是指如葱根,细细白白,指尖冒着粉。
一曲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游雾让那忽高忽低悠然婉转的琴声给绕晕了,琴音之际隐隐约约听见指头茧划过粗弦的细弱杂音,但即便是这按弦的微弱声响,在游雾那不辨音的耳朵里,都是那般动听。
“好听吗?”琇月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游雾肩膀一抖,回过神来,瞧着琇月,琇月让他嘴巴微张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给逗乐了,没忍住咯咯笑出了声,继而迅速捂住嘴,生怕这声音让木台上的人听了去,“走吧。”
“结束了?”游雾意犹未尽。
琇月:“没有呢,这堪堪是第一段,你干娘也能弹古琴,待会儿她也要弹,咱先出去,闷死了。”
5
“去哪里了?”河若正细细擦拭自己的古琴,见着俩小兔崽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进来,满头大汗的,“落水鸭似的。”
她招招手,游雾乖乖跟上前,河若拿出手帕给他的光脑袋抹了一番,又拭去他太阳穴的汗珠,“别乱跑了,啊。琇月,你去给二楼的客人上盏茶。”
游雾见琇月走了,自己却没处可去,跟在他干娘身后,他干娘倒茶喝水,他也要一杯,他干娘整理仪容,他也踮起脚尖凑上去看看铜镜中的小人,河若总算是忍不住了,“是不是有话想说?”
游雾抿了抿嘴,两手背在身后,绞着手指,“弹琴的是谁?”
河若愣了一下,“你去看了?”
“琇月姐姐拉我去的。”
“是江南来的一位琴师,怎么了?”
游雾自然知道这人来历,他只问:“会一直留在这儿吗?”
河若想了想,“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游雾年方七岁,读不出女人眼里的落寞。
河若轻轻一笑,“就算是你干娘,我,也不能说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那干娘要去哪儿?”游雾上前拉住河若的手,“我不要你走。”
“好好,我不走。”河若眼底的阴翳散去,对着一个小孩,何必说这种话?她只管回答了游雾的疑问——那琴师是四处游迹之人,从江南来时跟着他的师傅,本不必沦落于青楼卖艺,跟着师傅,专程去富贵人家给人奏琴,奈何师傅在行途中突发恶疾去世了,便成了只身一人,可他的琴技早已高于他的师傅,只是师傅在世时,出于尊重爱戴,从不显山露水,后来师傅去世他才渐渐成了名,靠一把琴浪迹天涯。如今是恰逢来了兰溪城,兰溪楼的管事老太出重金聘请了他。
河若说话之际,阁楼间的门让人给敲响,敲了三声。
游雾瞧瞧门,又瞧瞧河若,河若眼神示意他去把门打开,游雾照做了,小跑着去开门。
门甫一掀开,一身暗翠色长袍的七尺男儿立在门后,那人头梳绾髻,显得更为高挑,但面容瞧着并不年长,反而青涩有余,像是十三四岁,和那些姑娘们一般大。
他和游雾对视一眼,凌厉的目光刮过,游雾大气不敢出,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游雾目光下移,见到那双手,右手指甲稍稍留长一小节——游雾知道,这人便是琴师了。
6
游雾摸着延伫干燥的手掌,掌心纹路十分清晰,顺着手掌往上抚摸,小臂、肩膀、脖颈、耳垂,捏一下,不论是谁,耳垂都是柔软冰凉的,延伫也不例外。
而后是延伫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摸够了?”
身下人衣衫不整,头发乱成一团水草,摊在枕上。
“你命好好诶。”游雾笑嘻嘻的,搂住延伫的脖子,“你的生命线那么长——一直长到手腕了。”
延伫才不信他命好,恰恰相反,他命途多舛。延伫没吭声,又欺身压了上去,游雾怕痒躲了一下,二人再次陷入一番云雨。
七岁的游雾是不会想到十七岁的游雾能同这位自打认识以来便不苟言笑的琴师鬼混的。
他只是不自觉地想要贴近琴师。
河若上场奏乐,阁楼间便剩了游雾和琴师两人。
游雾小心打量他,那人若无其事坐在方才他干娘喝茶的红木椅子上,阖眼休息,仿佛丝毫没觉察出凝固的氛围。
游雾心下纳闷儿了,这琴师不是说从不露面吗?不是说男女莫辨吗?不是说长相奇丑吗?
完全和传闻中的不同,大大方方地露了面不说,是个男的也暂且不提,这长相分明清新俊逸,风流倜傥呢。倒是面相刻薄了些。
“看这么久?”这琴师忽然掀开眼皮,给了游雾一记眼神。
声音也好听。
游雾嘿嘿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啊?你眼睛长眼皮上嘛。”
“……”琴师横眉一蹙,这个小沙弥的话让他无可奈何,眼见着小沙弥哼哧哼哧搬来一个小板凳,两只穿了小布鞋的脚踩上去,这才够了高,有模有样倒了一杯腾腾冒气儿的热茶,茶杯推到琴师手边,“哥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