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至少也是位君子
第37章至少也是位君子
见张三承没有意见后,田清一才总结性的发言道:“李主簿的建议甚好,一会大堂之上,本县自有定夺,可还有其他要事?”
吴县尉顿时接道:“最近盐场那边有点不太平,下官建议加大对盐场周边的巡逻力度,一来保护盐场和王监当官的安全,二来也可以防止刁民寻衅滋事。”
“可,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正常走,你先把公文报上来,我签押后再具体落实。若是你亲自带队去盐场周边巡逻,可与王监当官协商一番,看看能不能让他尽快把本钱发给盐户。”田清一也是在上任的途中听张三承科普才知道华亭县境内有盐场。
虽然盐场有专门的监当官管理,也有差役和守护的兵力,但知县也有监管之责,之前吴县尉也向她汇报过,说是华亭县的盐户已经有一年多没有领到本钱,家庭难以为继,最近闹得有点凶。
“是”吴县尉自然没有意见,他和李主簿都是佐官,佐官佐官,翻译一下就是辅佐主官的意思,既然主官已经决定并发话,那他只管执行就行。
田清一又询问似的看了两人一眼,确定两人再无要事汇报后,才起身边往外走边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大堂,我决定从明天开始不再点卯,仍改用原来的画卯。”
李主簿闻言表情没什么变化,早在田清一将画卯改成点卯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这个结局,因为县衙不比朝廷,点卯短时间内执行尚可,长时间执行则于官和吏皆无益,倒是吴县尉有些诧异,完全没想到才改一个多月就又要改。
一行人跟着田清一去了大堂,几人到大堂外的时候,大堂内外已经站满了押司等书吏和都头等胥吏,足有两百多号人,这还只是日常在县衙内办公的,要是把负责安保巡逻的弓手和乡一级的里正、乡书手等人也叫来的话,人会更多。
原本闹哄哄的庭院,随着田清一一行人的到来瞬间安静下来,等田清一在大堂上坐好后,李主簿方才照例说起了开场白,最后由押司开始点卯。
目前只出了个人头的田清一端坐在大堂上静静的看着下面。她一直以为这些书吏和衙役都是有工资的,所以在不久前知道他们都没工资后,很是惊讶,就向张三承请教,这才知道他们竟然全是服差役的,就是不仅没有工资,而且连衣服行头什么的都得自备,饭食也是自己负责,就挺惨的。
九方信给的手札里根本没写这些,写的全是教她怎么做官,怎么管人和怎么与同僚相处的,张三承之前科普也没科普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当他向张三承请教时,对方还审视的看了她两眼,那样子,就像她问的是什么傻问题一样。
后来她试探性的问了一下身边的人,结果发现大家好像都知道这个事,就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也难怪张三承会那样看她。
本来还觉得管得不够严厉的田清一,自从知道他们是自掏腰包来当差的之后,反倒觉得自己管得有些过于严苛了,毕竟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松散点不仅自己轻松,大家也轻松。
宋廷不仅不给胥吏发工资,还要他们自带装备和自负餐食等费用,与她从小接受“劳有所得”的价值观是完全相悖的,导致她再继续严管的底气有点不足,实际上她也有点下不去手了,再加上通过点卯来加强管理本来就只是短期措施。
说到服差役,就要说到宋代的户籍制度,宋代的户籍按区域分布将居民分为坊郭户和乡村户,坊郭户又以房产和财物的多少分为十等,然后根据户等承担徭役和科配,乡村户则分为五等,也是根据户等和财产承担徭役赋税,像她面前这些胥吏,几乎都是上等户。
在田清一想东想西中,喊得嗓子都快干渴的押司也终于点完卯了,逐转身向田清一汇报道:“禀县尊,除了2人生病告假之外,其余人皆在。”
“可,名册按例收录备查。”请病假的两人田清一有点印象,好像是昨日去办差时中暑昏倒了,两个人看上去都挺瘦的,她就特意给两人批了一天的假。
“是”押司依令收好名册后就退到了边上。
截至目前,田清一已经管这些人管了一个多月,已经没有第一次坐堂时那么紧张了,因为她发现,无论她怎么盯着下面的胥吏看,他们都是低眉顺眼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她就不清楚了。
田清一扫视一圈后才板着脸严肃道:“经过一个月的点卯,本县相信大家已经养成准时上衙放衙的习惯,故从明天开始,取消点卯,仍改为画卯,由李主簿分管,押司和吏房具体负责。
在此,本县最后再重申一遍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必须讲规矩,不论是谁,办事都得按规矩来,谁要是敢犯赃罪,本县发现一个办一个,绝不手软。”
北宋朝廷虽然没给胥吏发工资,但不代表他们真的就没收入,不然也不会有“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说,田清一可以做到自己不贪,但下面的人她却无法保证,只能多次表态,让他们意识到在她这贪污会被严办。
“是,谨遵县尊教诲。”吃过亏的众胥吏连忙大声应道,即使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也不影响他们嘴巴上这么说。
胥吏们吃的亏是田清一第一次像这样点卯开大会的时候,人来得稀稀拉拉的就算了,精神面貌也不是很好,当时天热,她虽然心里能理解,但全都是这个鬼样子,就让她顿时火大,最后罚他们在太阳下站了两刻钟,之后就好了很多。
因为犯赃罪而断送后半生的张三承闻言身躯一颤,要是早知道结果,他一定爱财有道,可惜悔之晚矣。他一直以为九方希颜会像九方信那样既贪又善钻营,然后没几年就能升到朝廷,毕竟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结果跟了对方这两个月又当了对方一个月的幕僚后,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九方希颜不仅自己不贪,而且还要求下面的人也不能贪,钻研就更无从说起了,除了到任后必须去见知州等上司那一次之外,再没和知州等官员私下联系过,就是县里的大盐商和富商请客,她也只去过一次,离席时更是什么礼都没收。
要不是他多次劝二郎君去赴宴,估计连这一次二郎君都不想去,简直和郎君当官时恨不得天天往外跑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被断了“吃拿卡要”这个唯一财路又被规矩折磨的胥吏们一开始对田清一是既恨又畏,后来知道她连富商的礼都没收之后,又释然了一些,现在只盼着自己早点服完差役或者对方早点走,免得最后他们什么都没捞到,还把家产赔了进去。
让负责升堂事宜的胥吏做好准备后,田清一就让其他胥吏下去做事了,李主簿和吴县尉则被她特意留了下来,还让人搬了两把椅子给他们坐着旁听。
等升堂工作都准备好之后,魏十二和周八也主动退到了边上,只有张三承仍站在田清一身侧,原本像个会议室的大堂,在两排衙役和书吏的衬托下顿时威严不少,田清一从签筒中拿出令签丢下道:“将浦家众人带上来。”
“是”衙役应道捡起令签就去牢房提人了。
田清一觉得将东西丢在地上然后让人去捡是很没有礼貌的,可北宋毕竟不是现代,她既无法改变这个时代,就只能忍着不适强迫自己去适应。
如果说在现代的时候她还想继续深造,还想拼出一番事业,那穿到北宋后,她的第一需求就变成了自由和生存,如果能顺利摆脱辽国细作身份的话,她只想和云景初平淡的过完这一辈子。
虽然她已经到华亭县一个多月,但案子却是一件都没办过,升堂更是只有和前任知县交接时象征性意义的升过一次,按理来说,像华亭县这样有十几万人口的望县,就算没有刑事案件,民事纠纷应该也不少,结果她到任后,硬是一个告状的都没有。
后来忍不住请教过张三承后,她才知道宋朝为了不违农时,特意规定每年二月初一到九月三十日为“务限”,就是必须停止审理百姓的上诉案件,直到十月初一“开务”后,才开始受理百姓的上诉案件。
没一会拿着令签去提人的众衙役就压着十三个男子进了大堂,两边衙役“威、武”一喊,吓得其中十一个人一哆嗦,一个小男孩更是吓得抱住前面的大人,只有站在最前面年纪最大的中年男子并没有受影响,还带头行叉手礼道“见过县尊”,却没有跪下,其他人这才跟着行了礼。
本来以为他们会跪下的田清一见状倒是松了口气,看人都顺眼了一些。田清一也不是喜欢废话的人,直接按程序开始审理,最后宣判道:“浦家三年未如期缴纳两税,本县依律判浦家成年男丁杖六十,游街示众,以儆效尤,所欠税额今日日落前必须足额缴纳,否则罪加一等。”
量刑这一块她特意研究过,就是怕一不小心罚得太重或者太轻,杖六十听上去挺恐怖的,可实际上根本不会打这么多,因为宋朝规定,凡杖刑,杖六十既臀杖十三,也就是说实际上只打屁股十三下。
“草民冤枉啊!...”被拷上手链的中年男子大声喊冤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对于这种给脸不要脸的人田清一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转身就走了,张三承等人连忙跟上。
从头到尾旁听完的李主簿和吴县尉对判决并无异议。负责带人执行游街示众和打屁股的吴县尉见浦家男丁都被拷上了仍在喊冤就有些不高兴,这案子虽然是九方知县判的,但审查和抓人都是他具体负责的,要真是冤枉,那岂不是他办错了案?
吴县尉顿时不高兴道:“冤不冤枉,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再让我听见谁喊冤,一会行刑我一定重点照顾他。”说“重点照顾”时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听过不少打板子折磨人手段的浦家众人顿时就安静了,虽说打十三下不算多,但衙役要是真下死手的话,他们估计至少得在床上趟个十天半月。
浦姓中年男子心里愤愤想道:这新来的知县一看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我现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等着吧,我迟早让你这个愣头青知县滚蛋!
已经去中和堂处理公事的田清一并不知道中年男子的想法,要是知道,估计心里已经开始偷着乐了,甚至还希望对方能让她早点滚蛋。
云景初是被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的,一问元棋才知道是一个姓浦的大盐商三年未缴纳两税,今早被吴县尉抓了,二郎君依律判了浦家成年男丁各杖六十和游街示众。
元棋说的眉飞色舞,好像田清一做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就是云景初也受到感染眉眼舒展,心情愉悦,之前她还觉得对方想当个贪官,现在看来真的是她多想了。
而且她还发现九方希颜原本用的空白扇子现在全部画上了各式各样的竹子,就是手帕的一角也会绣上竹子,在她看来,能喜欢竹子的人,就算不是高风亮节之士,至少也是位君子。
现在她比较担心的反而是九方希颜会不会被报复,毕竟刚到华亭县不久,政治根基未稳,就贸然出手动本地的大盐商、地头蛇,浦家人会不会有什么依仗?会不会刻意报复九方希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