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壹
贰拾壹
萧兖只休养了两天，就不得不启程离京。
柏风在马车各处铺了厚厚的毯子，但路上的颠簸还是让萧兖吃了一番苦头。他坐不住也躺不了，高大的身形只能委屈地窝起来趴在座位上，背上疼痛剧烈，又颠得想吐，身上没有一处不难受。
柏风一路上扣着他的手内力几乎没有断过，有时他实在没力气阻止，只能任由柏风去了。但不得不说浑厚的内力的确让他的疼痛得到了不少缓解。
柏风见他趴得难受，先是毕恭毕敬地说了句“恕属下逾越”，而后坐在他身边轻轻把他揽到自己肩头靠着。那肩膀满是精悍的肌肉没比座椅柔软多少，但他就是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和安心，后来大部分时间都让柏风抱着他。
柏风时不时用手摸摸他的脖子，他恍惚中感觉到那一点带着茧痕的微凉的指尖掠过皮肤，弄得他脖子里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不知道柏风是在干嘛，担心他发烧吗？但意识一直昏昏沉沉的，没有精力去问。
他吃饭、喝药、换药，都是柏风亲自照料，柏风不准其他任何人靠近他，有次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影卫要进来替换柏风，被柏风低声拒绝了。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下来，他勉力清醒，睁眼一望，窗外夜色浓稠，柏风小心地给他裹了披风，背着他走进一家客栈。
他又疼又累，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现在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睡一觉。没想到他还没发话，柏风就这样善解人意，萧兖在虚弱里很是欣慰。
柏风嫌客栈的床褥太薄，又铺了好几层褥子才抱他到床上，用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确保一丝风也不会透进去，又打了热水给他擦脸。
他撑了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柏风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熄了灯静静守在床头的位置。
屋里屋外都没有一点声音，他趴在床边感受着萧兖绵长的呼吸扫过耳畔，一直像被巨石沉沉压住的心口才得以有一分喘息。
萧兖吃不好睡不好，日夜被疼痛折磨，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他不敢冒犯地触碰主人容颜，在黑暗里隐约望见那明显清减的轮廓，心里疼得不得了。
以前在影宫受伤很疼，被景世子抽鞭子很疼，马蹄踩过身体的时候也很疼，但那些都只伤在外表，他可以忍，总有一天会熬过去。可这一次他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痛入肺腑，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他的胸腔里翻搅，那种锥心刺骨，贯彻灵魂的疼痛，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怎么办呢。他多希望能代替萧兖承受这一切，萧兖自小养尊处优，从没受过这些罪。即便是对影卫来说最轻的刑罚，对萧兖这样尊贵娇弱的身体也是灭顶之灾。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给予萧兖一点微不足道的内力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他可真该死啊。
外面忽然起了风，他把萧兖的被子往上拽了拽，下巴都遮住一点，他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探进萧兖脖子里，感受到那温热有力的脉搏，心里才觉得安定了一点。
他一点困意也没有，一个人跪在床边呆呆地看着萧兖睡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几年前认主时萧兖赐给他的刀，忽然很希望萧兖再像之前那样伸手摸摸他。
他卸了刃，起身往里面探了探，萧兖睡得很沉，没有醒来的迹象，不像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半夜口渴，他就能小心地把萧兖抱起来一点慢慢地喂萧兖喝水。他一点也不觉得折腾，他恨不得萧兖能一直吩咐他做点什么。
他有些失望地趴回去，默默地给萧兖守夜。
休整了一个晚上，萧兖的精神好了不少。伤口逐渐恢复，之后的路总算没有那么难熬了。
他给萧兖换过药，小心翼翼地抱住萧兖，萧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肩膀上，看窗外掠过的花草树木，给他讲那背后的诗词典故。
午后的阳光泄进窗口，微风从一片耀眼的明亮里拂过，他听着那些古老岁月中流过的温柔往事，触及到另一片他未曾谋面的世间，那里平安祥和，没有流离颠簸。
“等这件案子结束了，我就带你去游山玩水。我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萧兖戳了戳他胳膊，“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王爷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
萧兖笑了笑，“你总是跟着我，我怎么知道你想去还是不想去？”
“属下只想待在王爷身边。”
萧兖擡起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在阳光下温柔得不像话。
到达驿馆的时候，萧兖差不多能自己下地走路了，但柏风坚持要背他。他知道柏风这些天一直担心他照顾他，比他轻松不了多少，而且心里的自责从来没减少过半分，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正想让柏风回去好好休息，没想到柏风直接在床边跪下了，“之前是属下僭越，请王爷责罚。”
啊？萧兖一头雾水，“什么僭越？”
“属下未经王爷准许，擅自在客栈过夜驻留。”
他一阵失语，这人还真是会给自己找罪名啊，好笑道：“怎么罚？”
“鞭刑五十，禁食三日。”
他对自己倒是没有一点心慈手软，萧兖想，八成在客栈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吧，这属于先斩后奏，日后一定要向他请罪。但即便冒着被降罪的危险也要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
萧兖有时觉得挺不可思议，他对柏风再好，柏风也从来不会恃宠而骄，该守的规矩半分不会少，克制得简直可怕。
“我要是责罚你，那我这身伤岂不是白受了？”
他想把柏风拉起来，刚弯了一点腰后背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只能作罢，撑住床沿皱眉道：“没有僭越，如果你没找客栈，我也会叫你去找的。起来！都跪了多少天了，还跪还跪，膝盖都要跪烂了。”
柏风连忙起身扶他，他趁机把人按进怀里，“没有做错，听见了吗？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以后不准再动不动就请罪。我要是舍得罚你，还会替你挨这些鞭子吗？”
柏风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狠狠刺痛了一样，萧兖只是话赶到了这里顺口一说，没想到这么多天了他反应还这么大。
他轻叹一声，拍了拍柏风的背，“回去休息，你这几天睡得还没我多。”
柏风以为他想休息了，赶紧起来准备伺候他，他一阵心累，自己往里挪了挪，一把将柏风拽到床上。
“王爷。”柏风一个踉跄慌忙伸手撑住床，弯着腰半跪在床上，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不敢乱动。之前在梨花镇是一个意外，但这可是萧兖的床啊。
“不想回去睡，就在这里睡。”萧兖拍拍枕头。
“属下不敢......”他话没说完，萧兖忽然皱起眉头难受地“嘶”了一声，他顿时惊慌，急忙去查看萧兖的情况，以为萧兖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萧兖哼唧两声，“浑身都疼，你陪我睡会儿就好了。”
他一时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萧兖把被子往外掀了掀，催促道：“赶紧躺下，我困死了。”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跪在床边看着萧兖熟睡，周围没有一点声音，黑夜漫长又难熬，忽然很怕今天又会像那时候一样，顿时打了一个哆嗦，飞快地卸下武器，听话地躺下了。
他堪堪挨着床沿，一个翻身就能掉下去，萧兖叹了口气，把他拉到身边，他紧张得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无比僵硬，萧兖扯过被子把两人盖住，在被子底下捏了捏他的指尖，“不是说想待在我身边吗？现在已经在啦。闭上眼，睡觉。”
他呆了呆，像是突然有一簇激流从身体里窜过，看着萧兖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心口莫名涌上一阵奇怪的惊战和兴奋，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