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拾壹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昏暗的走廊，逼仄的牢房，鞭声带着鲜血，随着时间流逝的只有绝望和死亡。仿佛又回到了影宫，他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
隔壁的老人姓周，曾是知府的家仆，唯一的女儿因生得貌美被知府强占，他报官不成，反倒以诬陷长官之罪被投进了大狱。
这知府仗着权势在当地为非作歹，早已是臭名昭著，奈何位高权重，百姓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他越发觉得知府和私盐一事脱不了干系，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我外面有许多兄弟，早对这狗官恨入骨髓，若我能从这里出去，一定把你女儿救出来。”
老人“砰砰”给他磕了几个头，“英雄若能救我怜儿，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英雄！”
他把人扶起来，低声道：“若你信得过我，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救你女儿。知府一手遮天，我们不能强攻，要智取。”
“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他没想到计划这么快就有了进展。而另一边，萧兖在驿馆里担心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牢里不见天日，是长久的黑夜，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他没有真正睡着过，脑海里却常常闪现过以前在影宫里的画面，分不清是梦还是回忆。
每天都有新的人被关进来，几乎都和知府有关，他也因此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
牢里的食物很差，在影宫的日子虽然辛苦，但为了养出足够强健的影卫，吃得还是很不错，甚至可以说讲究。这里的食物完全是难以下咽，只有馒头撕了外面干硬的皮还能凑合吃，菜和粥他一口也没动过。
这里的水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有股奇怪的味道，只有渴得厉害的时候，他才浅浅抿一口。
“阿风啊，凑合吃吧，日子还长着呐。”老周已经习以为常。
他没说话，靠在墙上轻轻捏了捏肩膀，最近伤口正在愈合，不时会有点发痒。
多亏了影卫的身体足够强悍，才让他带着伤，又缺水断粮的却还不至于晕倒。
“年轻人哪就是不一样。”老周感慨道。
他没搭话，从砖缝里抠了一颗小石子，夹在指尖“嗖”地一下，一只鬼鬼祟祟正贴着墙根往前爬的老鼠瞬间倒地不动了。他捏着尾巴把尸体扔到了墙角。
虽然都是坐牢，但这环境真比影宫差多了，影宫里从来没有老鼠。
没过多久，一个狱卒来牢里巡视，大概刚喝了酒心情不痛快，没来由地开始破口大骂，冲进一间牢房就开始打人撒气。
鞭声混合着惨叫声顿时响彻地牢，那叫一个凄厉，其他人都低头噤声，往角落里缩了缩，生怕被发了疯的狱卒看到。鞭子落在肉体上发出闷响，他神色微微一滞，某些记忆逐渐浮上脑海。
过了一会儿狱卒转到了这边，他靠在墙边坐着，牢门径直被人打开了，他安然自若，直到鞭子裹着冷风落到了眼前，才迅疾地伸手抓住了鞭子。
白皙的五指修长，指骨分明，用起力来却是格外的狠厉，狱卒使了吃奶的劲儿想把鞭子从他手里抽出来，鞭子却纹丝不动。
狱卒怒骂一声，他眸光蓦地一暗，施加内力猛地把鞭子往前一拽，本就醉得站不稳的狱卒“啪唧”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地牢里顿时响起偷笑和叫好的声音。
“……奶奶的！”狱卒恼羞成怒，抽出腰间的大刀劈头就朝他砍，他面不改色，把鞭子用力往上一甩，灌了内劲儿的鞭子硬得像一把刀，“当啷”一声，狱卒的大刀被鞭子挡住，仿佛一个人在这儿演了场笑话。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狱卒气得整个人都在抖，怒喝一声大步上前，刚举起刀，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锋芒锐利，冰冷至极，刀刃一般的目光锋利雪亮，狱卒无端一个哆嗦，竟被那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后背“唰”地冒了一层冷汗。
他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直直地盯着狱卒，狱卒咽了一口唾沫，举着刀倒退了几步，一路警惕着地退了出去。“砰”的一声，牢门被重新锁上。
“哈哈哈……”众人都在大笑，他却摩挲着掌心里沾到的鞭子上的血，脑海里那些纷乱不堪的记忆越发清晰，景王府、景世子，永远带着血的鞭子……
一鞭，两鞭，三鞭。
“啪！”
“啪！”
“啪！”
“不准用内力挡！”
“跪好！不准出声！”
“你就是本世子的一条狗，主人打狗，天经地义。”
“阿风，阿风。”老周小声喊他，“你没事吧？”
他没说话，揪起墙角那只死老鼠的尾巴，修长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咻——”，一道残影飞过，死老鼠稳准狠地砸在了还没走远的狱卒背上。
狱卒原地跳了起来，“谁？！”
狱卒猛地一个转身，看到老鼠尸体的那瞬间，整张脸都白了，大叫着有鬼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
他闭上眼坐回最开始的地方，烦得要命。一个小喽啰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狱卒那么一番折腾勾起了他不想记起的事，让他烦得想杀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胃里一阵绞痛疼醒。
平生第一次胃痛，他忍不住地想把身体缩起来，手紧紧按着胃，又疼又想吐。昏暗的火光照着他苍白的脸和满脸冷汗，中途他起来干呕了几次，除了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因为本来也没吃什么东西。
疼过这一阵儿，他躺在地上好半天缓不过神，整个人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呆呆地想，这简直和他从前被景世子抽鞭子一样痛。
不过还好，这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看不见摸不着，萧兖不会知道，不然又要担心好久。
一天一天的过去，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会离开。渐渐的好似又回到了那些年一路黑暗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但他不需要花时间去适应，他能很自然地融入其中，好像这本就是他应该待的地方。寂静、死气、漫长的黑暗，他有时分不清那些出宫之后，在景王府、在萧兖身边的日子是不是一场梦。
半个月之后，他被放了出去。
临走时老周老泪纵横地握了握他的手，他轻轻朝对方点了下头。
走出府衙，重见天日那一刻，外面的明亮和清新的空气让他有些许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