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177章
177第177章
◎杀了冯昭◎
宁知越缓缓回身,看得本就一脸心虚的韩玉娇把头埋得更低。
宁知越默然屋内走了两步。
藏经楼一层是讲经堂,二层是藏经室。一层除了堂内正中间有一个莲花讲坛,四周一眼能望遍,尽是拜访整齐的蒲团。二层挑空一层的一半,站在一层正门边往上看,便能瞧见二层经室的雏形,一排排书架骈列布置,架子上堆着牙签玉轴、竹简书册,浩浩荡荡填满了架子间的缝隙,俨然一堵堵围墙般,将上层隔成若干空间。
楼上的窗扇大开,右侧东南向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安静地趴在窗棂边,似乎因宁知越的到来,悄无声息地往外溜走。
宁知越静静立了一会儿,擡脚就朝着接通二层的楼梯口去。
“你……”
韩玉娇惊讶于宁知越的反客为主,出声叫住她后又懊恼自己多管闲事。
宁知越闻声看向她的一眼,眼底满是讥诮,韩玉娇不能不气:哪怕是虎落平阳,我也不是她能欺辱的。
她紧紧闭上了口,宁知越也没开口问她,两人对视两息,宁知越重又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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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室里悄无声息,靠近二层挑空边缘的栏杆时尚可听得到韩玉娇在地下嘀嘀咕咕,来回踱步的声响,往里走了约莫十步,一切又归于寂静。
“还不肯出来了吗?”
宁知越已经努力平复自己翻腾躁动的内心,她从随着韩玉娇进藏经楼,到上了二层静待了片刻,她已经很努力的劝自己多些耐心,对方已经肯给她下套,她就顺势抓了人直接丢到漪兰跟前,当做进后山禅院的敲门砖,省得她大动干戈得闹一场大的。
但对方的耐心似乎比她还足……
宁知越缓步穿行在书架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她附近的种种细微响动,对方有备而来,她不能不严加防范。
突然,靠着西面正中一扇窗口处,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猝然出现在她眼前。
玉冠襕袍,出尘清姿,与沉雪园那晚初见并无不同,但这一回她能看出当初陡然瞥见颇觉惊悚的阴幽从何而起。
这本与她无关,但出乎她的意料,来的竟然是冯昭,还是孤身一人前来,呵,也是他咎由自取。
“你都亲自出面了,看来我还算是一个颇为棘手的难题。”
冯昭转过身来,面上依旧那副和煦温柔的笑容,答非所问,“我早与韩娘子说,这些小把戏瞒不过宁娘子,果然,宁娘子既知晓其中蹊跷,为何还愿意跟随她进来?”
“哼,驸马与其为我操心,不如想想你孤身出现在我面前,就不怕我杀了你?”
冯昭还是笑,“宁娘子想杀我的心难道是近日才有的吗?我不出现,宁娘子就不会动手了吗?让我想一想,宁娘子这会出现在藏经楼附近,大约是想去后山禅院?殿下已经屡屡避而不见,宁娘子还是不愿放弃……方才如此行色匆匆,想是遇到了急事,却不知是何事呢?”
宁知越攥紧袖中的拳头,明知冯昭是有意激怒她,她却只能暂时压住自己满腔沸泳的怒气,再等一等,不会太久了。
“驸马何必明知故问。”
冯昭不再掩饰,“我确实清楚,只不过想不明白,今日之前,你我素无冤仇,你是宁家人,为何要帮着圣上,不惜与袁志用勾结?只是为了一个曾经的婢女而已,也值得宁娘子情愿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若真如此,宁娘子还真是一个有情有意之人。”
他的字字句句都在讥讽她的愚蠢,宁知越反唇相讥,“大约是见不得这世间多是负心薄情、忘恩负义之辈。”
冯昭脸上的笑淡了些,“我以为宁娘子不会承认是圣上派你来杀我,如此诚恳,我倒不知从何问起了。”
宁知越冷笑着,“驸马还需问什么?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还是想听我亲口承认?不错,皇帝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马上除之后快,原本以为洛为雍与漪兰能在汜州让你意外而亡,却不料是放虎归山,让你与曹襄……哦不,是萧铉重新聚在一起。
“汜州的消息一经传回京城,他就猜到你身边还有一个帮手,无需多问,那也是他日夜不安的源头,所以他不惜用汜州作赌注,换你与萧铉一条命。但他大约没想到,他对你和萧铉暗下了无数道追剿令没能要了你们的性命,而他的女儿,最受宠爱最为荣光的公主殿下,却死在了你们的对弈中,死在她最亲最爱的人手里。”
冯昭的脸肉眼可见的变得惨白,“宁娘子真会说笑,殿下不是就在那里吗……”
“是吗?驸马当真不知,还是觉得不去想那张熟悉的面皮之下究竟是怎样的灵魂,就可以当做那个人还存在?”
“你……宁娘子怕是气糊涂了,殿下就是殿下,什么面皮什么灵魂存在不存在的。数年前,我来寺里礼佛,偶然发现有一位夫人自尽于寺中,经我细细查访,便觉得这夫人的死因颇为蹊跷。宁娘子虽然矢口否认自己是陈娘子,可我却觉得宁娘子会想知道这件事,故以这种方式相告,宁娘子为何胡言乱语,对殿下不敬?”
宁知越只是冷笑:“驸马慌什么?当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那日在湖边,你看着公主殿下的渐渐被河水淹没时就已经想到她活不了,不,不对,你后来也跳下去了,是因为于心不忍、良心发现了?你跳下水时难道没有看到殿下在挣扎,没有看到她离你越来越远,你明明感觉自己抓住了她,将她救上了案,可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最熟悉的妻子?”
“够了,宁娘子何必编这些胡话……”
“驸马没有做过梦吗?哪怕一次,午夜梦回,看见一个水淋淋的女人站在你的榻前,白骨森森被水草缠绕,在你发呆发愣的时候,趴在你的肩头?
“或者你还记得绿珠?我与她明明也没见过几面,可她却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托嘱我为她达成心愿,驸马可知为何?因为我梦见过。在水中死命挣扎,却被无数只手拖往水底更深处的女尸;在沧澜水榭中趴在你身侧的可怖骷髅,她搭在你肩上的手腕处还有一只白玉手镯:某年某月日,阿昭赠吾。”
闻得最后一句,冯昭瞪大双眼,踉跄地往后跌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声音止不住地颤着:“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不,是绿珠告诉你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死死地盯着宁知越从怀中掏出攥着手中的镯子,白玉手镯,芙蓉花枝,都是他亲手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他再熟悉不过。
他还记得,这是当做阿荔二十岁生辰礼赠与她的,最初镯子上并未刻那行字。阿荔收到礼物分外欣喜,当即忘却了多日来对京中的惦念,捧着镯子爱不释手,但她尤嫌不足。
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即便被贬到汜州,阿荔的妆奁台、库房中从不乏珍奇瑰丽的首饰,一只白玉手镯,在她的首饰之中也能找出百十来只,若是不小心混入其中,不知得费多少功夫。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阿荔的托词,她只是想要在他为她用心的地方都留下一目了然的印记。
她对他的要求从来很少,以至于只是在她的冀求下加上这一行字,她都开心了许久……
“为何会在你那儿?为何……”冯昭似是不忍问,不敢问,朝她伸出的手虚软无力地耷拉着,想碰却不敢碰。
“假的……一定是假的……”
“是真是假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只镯子是从一个女尸身上搜下来的……贾源,你知道吧,他信不过曹家父子,将他们做过的许多事都记录在案,他的记录册中说了,永成十五年九月,曹襄将一名衣衫华丽的女尸交于他,令他处置了,他与李开济一同在贾家村后山那片林子里挖了一个坑将那女尸埋了,但在埋尸时,那女尸死而复生,苏醒过来,他们二人惶恐之间,将此事告于曹襄知晓,可曹襄却依旧让他们将人埋了……
“贾源也不知道的是,那一日,他的年少的女儿已发觉他的诸多恶行,当时跟随他去了林子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看见贾源用铁锹拍在那女子头上,那位可怜的娘子当即躺倒,面上被层层的湿泥覆盖,起先还有哭喊哀嚎,凄惨不已,后来声音渐弱,随着土坑填平,那位娘子再也没了声息。这只镯子就是贾娘子后来趁着贾源与李开济走后,偷偷扒开软泥,本想若是这女子有福气,她便能救下她,但……她挖到这只镯子时,那女子的手已经冰冷僵硬……”
“不,不可能,阿荔不会死,她没有死,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我不会……不会……”
不会杀了她,冯昭甚至吐不出那个“杀”字,那一字何其残忍,他的父母族人因这个字全都离他而去,只留他孤零零一个人,他痛恨皇室权力纷争,怨恨皇帝的私心偏见,可对阿荔,他从来没有想过将这些私怨加诸在她身上,他只是不能毫无顾忌的与她像一对寻常夫妻……那是他的妻子,是不顾自己的名声性命也要救他的爱人,他怎么会……怎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