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谢怀
046谢怀
桓玉有些不明白话怎么会说成现在这般模样。
她并不觉得宫中无趣。在国子监传道受业或是同一干不省心的小郎君斗智斗勇后来紫微殿喝上一盅小火慢慢煨出来的粥,同他说一说谁功课做得好谁又不太听话,或者听他寥寥几句说些朝堂上的事……她巴不得这样平和的日子过得久一些,怎么会觉得无趣?
而他的年纪……
桓玉有些哭笑不得地同他道:“算一算我统共活的日子要比您……要比你多上十年,怎么可能嫌你……”
她并未详尽同他讲过另一个世界的事,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忧过多的不同会让他们彼此都不安,只会偶尔说上几句,润物细无声般让他熟悉。
谢衍终于如愿以偿让她说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在她端起杯盏漱口时问道:“……为何以前只有二十年?”
她每日煎服的药,她无意识时运转的内功心法以及她的身子,他都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知晓她在慢慢对他卸下防备,可他还是觉得对她知之甚少。
像是鞠起了一捧水中月,看似完完整整地拥在了掌心,可一擡手便能从指缝间溜走。
桓玉神色如常地将杯盏放下,将一枚清口的薄荷香丸咬在了唇齿间,含糊道:“我不过是在二十岁生辰的晚上睡了过去,醒来便换了天地……谁又知道这一切是为何呢?”
谢衍并不意外听到这种含糊其辞的说法,继续问道:“那你看到普度寺后有那样的反应,是你曾见过这座寺庙么?”
总不可能什么都瞒着的,桓玉心想。
她如今不想把话说得太分明,是不想让他知晓她可能命不久矣,而仅存的一线生机似乎在他身上……那样看起来她像是为了活下去才回应他。
虽说她的确也是因为从他身上能找到生机才肯……但她的确是对他有意的。只是说出来他可能不会信,毕竟他有些太患得患失。
“我的确见过普度寺,以为从慧觉那里能窥见前因后果,可他也不甚明了。”桓玉在他极深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格外诚恳的眉眼,犹疑了一下,她将泛着些粉意的指尖贴在了他微凉的手背上。
“或许只是你需要我,于是我来了。”
这话半是猜测半是真心,还有些想让他忘却方才询问的逃避心思。他并未如她想象的那般握住她的手指,只将唇抿得极平,沉默了片刻才对她道:“回去罢。”
他这是生气了么?
桓玉有些不安,却见他已侧过了身不再言语。有些踟躇地缓步挪到了殿门前,她听到他低声说了两个字,随后李德应了声是下去了。
备水……
这大晌午的,他怎么会想沐浴,难不成是……
手指叩在门框上,她险些有些站不稳。心中乱糟糟一团,她方才又刻意敷衍他的话,此时到底心中觉得亏欠,便低声道:“真想改密道便该罢,不过要告诉我通到哪里。”
也没管他有没有听到,便急匆匆落荒而逃了。
半个多时辰后谢衍才因御书房那边有人通传裹着一身冷意起身,面色竟是少见的阴沉。李德不敢答话,只何穆硬着头皮道:“普度寺那边的人照常盯着,慧觉还是每日诵经念佛一丝异样也无,也并未找到慧明圆寂后留下的功法手记之类……”
他眉眼间缠了沉沉一层戾气,问:“韩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暂且没有,不过这几日娘子的名声越来越大,有许多人也赞主子知人善任,他们估计忍不了多长时日。”
“把柄都捧到他们眼前了还畏首畏尾,没用的东西。”谢衍擡手揉了揉额角,烦躁之时却瞥见屏风后的罗椅上桓玉遗落的斗篷。
方才不敢看她,她竟慌张到斗篷都没穿便离开了么?
天寒地冻,外头还这样大的风……
戾气莫名便消散换成了担忧,他又想起她有些不愿将密道改到桓府,在看出他的不安与忍耐后又退让答应了。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有时他语气重些带着些逼迫的意思询问她便畏缩躲避、含糊其辞,而软弱与不安却能换来她的垂悯。
若非如此,他不会那么快便想让士族把自己身份上的不妥捅出来。
他想让她了解他的一切,信任他可怜他,让她知晓除她之外根本没有人会接纳他。可这件事又不能一蹴而就,要一层一层剥开,用他的秘密换取她的,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至于快到让她不安,且还能让她永远对他有探寻之意。
好在他的事足够多,经得起她的探寻。
只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折磨着他的身份与旧事会变成他想要留住一个人的天罗地网。
还真是……可怜又可笑。
*
陇右,北疆。
篝火烧得极盛,羔羊肉被烤出一层滋滋作响的油花,勾出人饥肠辘辘的胃口。
有个将士麻利地割下一只烤羊腿,看了一眼从帐中出来走向远处的两个人影,笑道:“两个小郎君又要去打架了。”
“那个谢悯小郎君到底是什么来头?吃穿用度都同谢怀郎君一样,可王爷他们待他又不算亲厚……”另一个将士喝着酒含糊道,“既然姓谢,那应当是宗室子弟才对,怎么会小小年纪就被扔到战场上来?”
几个多少知道些长安朝堂上事的将士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有了猜测。
可能就是因为是宗室子弟才要扔到战场上来历练收服人心,最初他们觉得这位谢悯小郎君太瘦弱没用,如今不也改观了么?
涉及皇族的事总是云遮雾绕,谁知晓谢悯以往是什么身份,往后又是什么身份?数年前战事紧张时世子妃还曾失踪过几年,再回来时抱着一个谢怀,把他们这些不知情的人吓了一跳……若非世子爷一脸笃定的春风得意,他们怕是都要怀疑谢怀是不是王爷的孙子,世子的儿子。
有人嘀咕道:“说不准谢悯也是世子和世子妃的孩子呢。”
毕竟世子妃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怀孕不被发现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若长安那位圣上有心过继,让世子他们隐瞒下一个孩子好让他安安分分长大,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再古怪的事牵扯到皇位也会变得合理,毕竟那个位置太凶险,需要许多出其不意的手段才能坐上去。
营帐后的一个雪堆上,谢怀和谢悯正在缠斗。
谢怀十岁出头,只比谢悯大两岁,却比她高上一头。他从小被扔在战场中长起来,养出了一身桀骜与野心,活像一头凶恶的小狼崽,动起手来丝毫不收敛。
可谢悯比他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