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暗室
060暗室
在翌日清晨看到桓玉如常醒来时,谢衍终于放下了心。
她收拾了收拾回府见爹娘,谢衍便在御书房处理政事,还不忘吩咐何穆:“把普度寺周围埋下的火药挖出来罢。”
这些时日里他几次三番让人去把慧觉逼出来,可却毫无用处。他本想亲自前去一趟,可各州开始量地事务繁忙,又怕掌珠出什么事,到底没去成。
最终金羽卫只从慧觉那里带回了“不到时候”四个字。
为何说不到时候?难不成掌珠日后还会有这么一遭么?
其实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毕竟她醒来时那一丝失望太过明显,他甚至觉得她可能有些不想醒过来。
为何不想醒过来呢?难不成……难不成她已经找到了可以回去的法子么?
谢衍擡手揉了揉额角,继续问:“韩家有什么异动?”
“正忙着清点他们自家的土地和佃农,”何穆道,“暂时没有其他异样。”
不过应当也安分不了太长时日了。许多原本打算在开始量地时大闹一场的士族突然本分了起来,连带着韩家也搁置了这种念头,也没有旁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所有事都处理妥帖得当,可谢衍仍觉心烦意乱——掌珠怎么样了?出去几个时辰怎么还没回来?
她身边的人也不回来通传一声。这些时日天越来越热,她身子若是撑不住怎么办?
桌案上奏折堆积,平白让人觉得枯燥,数年如一日的日子,不知如今怎么就这般难熬。
便抽了一张竹纸,饱蘸浓墨,落笔竟是多年没有没有抄过的佛经。
普忧贤友,哀加众生,常行慈心,所适者安。
这是掌珠在她得到的那串佛珠上辨认出的字眼,其余的她当时没心思看。如果将所有佛经抄上一遍能换来她身体康健,他倒是愿意,可世事哪里有这样容易。
不过即便再不易,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他。
宫外,桓玉在桓府待了好几个时辰,又去了太傅府上。
太傅这几个月并未去旁处游学,只押着从鲁郡裴家来的弟子们按桓玉的想法编书,空闲时再给他们讲讲课。鲁郡那边以为太傅有意和家中缓和,恨不得把所有还在读书的弟子都送到长安来。
桓玉见书已经初具雏形,眉眼间终于有了些欣喜之态,将病容淡去了许多。太傅见状心里才舒坦了些,嘱咐道:“好好在宫里住着罢,到底比在旁处养病方便些。”
什么宫规礼法之类的,都比不上她的身体康健重要。他看着桓玉如今的模样,都有些惧怕她会先于他这个老头子离开。
桓玉在家中已经听了一遍大差不离的话,此时老老实实应下了。
她还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
休整两日后她又重新回了国子监,学生们见她面有病色身形消瘦,一个比一个乖巧,就连听讲都比以往用心许多。
桓玉很是欣慰。
编书的事被太傅揽了去,桓玉闲暇时便开始在脑海中梳理曾经读过的书,而后把可能有用处的东西全都写了出来。譬如冶铁炼钢、土法备制青霉素、修筑东南海堤及运河……她知晓的东西多且杂,平日里能用到什么才想什么,如今桩桩件件全都列出,实在让人心惊。
这世上能人并不少,这些东西总有能做成的时候。
她依偎在谢衍身旁同他讲另一个世间人是如何生活,可谢衍却在她的全然信赖中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卑劣。
或许他不该强求,他的掌珠在那般好的世道中长大,他怎么配让她留在这样的世间?
可他终究舍不得她,他只能想方设法让她过得更惬意些。
这般想着,可对她还是有着诸般约束。不准她晚睡,不准她太过耗费心神,不准她用太多冰,不准她饮酒……她倒也顾及自己的身子,大多时候都应下,只有时实在想放纵一下,便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他。
谢衍仍硬起心肠不准。
可他总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看住她。某日从御书房回来,瞧见她在宫中翠湖的湖中亭坐着,对面竟还有太后和姜幼薇,悄无声息走近才听出她是在讲西蕃见闻。
或许是同太傅以及谢衍相处久了,桓玉在太后面前也毫不拘谨,单手支着下颌讲庄严神妙的圣宫,经幡在碧空下猎猎飞扬,雄鹰掠过宝石般明净的盐湖,游僧为死者颂念往生咒。
玉白的皓腕上是一串莹润的碧色佛珠,她的眉眼平和而温柔,像是九天之上垂悯世人的神女。
谢衍心中生出异样的疼痛。
可他面色仍旧平淡无波,只在她身后伸手拿过石桌上的酒壶,有些生疏地唤面色有些不自在的裴太后:“……母后,您莫要惯着她。”
桓玉喃喃道:“可我还一口都没喝……”
太后带着更不自在的姜幼薇目不斜视地离开,谢衍坐在桓玉身侧斟满杯盏饮尽,听到她低声道:“这是姜尚宫自己酿的果酒,不怎么醉人的。”
说罢,便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桌上的酒壶上,怀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谢衍的手熟稔地扣在了她的后颈上,四指感受着她跳动的血脉,拇指则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下颌,随后抵住让她微微仰起头,俯首吻她。
唇舌间是微甜的果酒酒香,明明不醉人,却在此时让桓玉微醺。她下意识去勾他的脖颈想吻得更重些,他却已经分离。
自她醒来后他总是这样,触碰与亲吻都是浅尝辄止。分明她已经恢复得同病前一般,可他还是不愿意做些别的什么。夜间若不是想时时探知她的脉搏,桓玉都怕他会在床榻间划出一道楚汉河界来。
她恹恹埋在他的颈窝见,听到他问:“快到生辰了,想要什么生辰礼?带你去河东或是陇右游历些时日好不好?”
总不能让她一直闷在宫中,他怕她会不舒服。
居然已经到七月上旬了么……在宫中的时日过得竟这样快。
可桓玉并不想去别的地方。她已经走过太多的路,剩余的这些时日只想留在京中,留在他与家人身边。
她低声道:“……我要十八岁了。”
双臂环在他的腰间,他下意识去扶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便顺势坐到了他的腿上。感受到他一瞬间的僵硬,桓玉并没有意外,凑近将吻落在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