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镇北
063镇北
突厥议和之事还时日不定有待商议,镇北王还朝述职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听谢衍说镇北王已经启程,还带着他的长孙谢怀以及谢悯。
“伯父的意思是把他们两个留在长安读书。”谢衍的手一下一下捋着她柔软乌黑的发丝,低声问,“你要不要做他们的先生?”
桓玉愣了愣,问道:“这种事不应该让当朝大儒来么?”
让他们留京读书,就等于在明晃晃地告诉天下人未来的继位之人会从这两个孩子里选一个,并极有可能是谢悯——毕竟在此之前长安城都没听说过镇北王府有谢悯这个人。
“你如今的名声可不比大儒差上多少。”谢衍道,“若舅父在,应当先去请他,可他去了金陵,那最合适的就是你。”
毕竟世人皆知她曾跟随太傅游学数年。
其实桓谨也可以,只是他更偏心他的掌珠一些。
桓玉沉吟片刻:“可我到底资历尚浅……国子监祭酒钱大人治学严谨,毫无结党营私之心,是可用之才。我么,给他打个下手便是。”
只让她一个人做这有实暂且无名的东宫之师,怕是不妥。
谢衍眼角轻轻一抽:“那我怕是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否则怕他能当朝说出才学不如你不堪大用之类的话。”
国子监祭酒钱复的确是有才之人,可却生了极其古怪的脾性,看人也唯才。倘若有才学,他能与卑贱之人执手相谈甚欢;倘若无才,高官重位之人他也弃之如敝履。是以为官数十载,也只坐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
桓玉笑道:“心性赤诚,我倒是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
无需顾虑那些汲汲营营,只需以能以才服人,这是世间最纯粹痛快的道理。
“赤诚”二字让谢衍心头一颤,毕竟大多时候他行事与这二字毫无相干,甚至到如今都没同她将自己的旧事言明,还谋划着用身世来算计她的心软与全然牵绊。后头的喜欢二字更是让他肺腑中燃起了一股灼痛心肺的怨火与妒火——她都没好好同他说过几声喜欢。
是以桓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抱到了妆台之上,后背紧贴着泛着凉意的铜镜。衣领滑落露出一侧白皙肩头,他俯首,克制着噬咬。
带着显而易见的一丝火气。
桓玉茫然片刻才琢磨出来他又是因何生出了火,哭笑不得地在他肩头捶了一下:“钱大人不过一老翁,还是我的上峰,这种飞醋你也吃得起来……”
他的吻已渐渐移向她的胸口,以唇齿啃咬低声逼问:“那我是你的何人?”
师叔是长辈,圣上是君臣,刚刚说出的喜欢二字再说一句显得敷衍,她轻喘了一声:“……你是我的情郎。”
情郎本人觉得这个称呼实在上不得台面,活像大族夫人或是前朝公主养在外头的面首小倌儿。忽又忆起曾听闻俞瑛要给她招赘,还说招赘之后若她又有了心仪的郎君也不是不能收做小……他想要的婚事在她心中遥遥无期,此时亲昵以及交欢放在台面上也不过是偷|情。
若不是她身子不好适宜在宫中养着,怕是舅父和桓谨还是要一日同他吵上好几次。
越想越觉得堵心,又怕这掺杂着欲的怒火伤了她——她特意同他说今日不准太过分。
干脆便将衣领掩好,在她微微有些讶异与困惑的目光中沉声道:“回紫微殿用膳去。”
桓玉摸不清楚这个称呼合不合他的心意,只觉这件事含糊了过去,兴致颇高地同他回殿中用膳。
秋日金桂熟,太医又说她的身子大好了,他勉强同意她每隔一日饮上一杯桂花酒,今日便能饮到。
用膳之时眼睁睁见他面色平静地将本该属于她的酒饮尽,桓玉才反应过来他对方才那称呼不满意极了。
情郎这个说法难道不够好么?
翌日回府同俞瑛一起操持定在月余后的俞翊亲事之时无意谈起此事,换来她一声笑,促狭道:“这时候亲昵点唤他名讳便是了,保准你能好好敷衍过去。”
桓玉极少唤他的名字,此时想一想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便随后扯了句话道:“阿娘你如今也不怕我大逆不道了……”
俞瑛轻哼一声。
她算是看透了,圣上巴不得掌珠对他再大逆不道些,最好能事事被她驱使时时任她索求依赖。也就她家掌珠这样好的性子,从不做什么满足一己之私的事,否则今上色令智昏昏聩无能之名怕是逃不掉了。
明明是个明主,谁料动了情是这种模样……还好让他动情的是她家掌珠。
*
九月底,镇北王自陇右回朝,长安百姓夹道相迎,圣上携百官候于城楼之上。
城墙上下,十六卫中精锐兵士盔甲整齐,面容肃然。百姓中不知是谁率先瞧见了远处一队蜿蜒如长龙的车马,出声道:“是陇右的旗帜!镇北王回来了——”
长安属北地,二十余年前大成未建国之时一直处于战乱之中,今日你做主明日他称王,因此对为将帅之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仰钦佩。
日头正盛,光芒炽烈,众人只见一线车队,却仍不能看清人形。直到渐渐行近,车队中央幔帐悬起的马车才将众人眼光都吸引了过去。
镇北王须发皆白,剑眉虎目,依稀可辨少年时是怎样一个英武少年。他身侧妇人衣着简朴,面色和善,却掩不住不同于长安贵妇的一份悍然。
除此之外,车上还有两个总角之年的小郎君,身上带着沙场之上未驯的野气,像两头刚长出爪牙的小狼。
有心之人猜到了什么,面色都有些异样。可来不及低语些什么,便被声如洪钟的镇北王及一众将士的参拜之声惊住了。
“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圣上甚至没听完这参拜便下城楼来了。
他龙纹玄袍,繁复金线交织明灭,绣成日月星辰十二章纹,袖角金龙利爪怒目威风凛凛,神姿高彻,积威深重。
今上算不上“简出”,毕竟他以往总爱白龙鱼服出行,一离京便是数月,回京时往往带着一身地方昏庸官员的血气。可这不意味着他时常现于世人眼前,许多百姓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少年皇子在士族环伺之下,平静无波拜祭上天,登基为帝。
而如今他已成为一个无可撼动的君王,扶持寒门打压士族,开科举行均田,任人唯才甚至不拘男女,更是在行军之事上毫无差错,支撑着陇右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他立于镇北王身前,伸出一只修长冷白的手,声如碎冰击玉。
“伯父请起。”
一声称谓,足以见帝心甚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