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病重
058病重
韩曜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阴沉。
这个芸娘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对,不应当是知道些什么。杨家出事时她年纪太小,不会知晓太多隐情,应当是她猜到了什么……而在金陵她吸引他的注意,就是想混入韩家查探,不过她应当什么也没有查探到。
这些女人不像他想象得那般柔弱好控制。
韩瑶是,芸娘是,桓玉更是。
“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韩曜夺过了阿婵的刀,不遗余力动摇着芸娘的心神,“你说了圣上就会信么?你说了他就能让你活下来么?别犯蠢了,如果他真的那么仁慈,几年前就不会把你们这些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也杀了。”
最多是流放,或者卖入贱籍。
芸娘被戳中了以往的记忆,喃喃道:“是啊……圣上怎么会心软……”
有时她夜半在噩梦中惊醒,想起在暗室中偷听到的那句“可他们必须要死”,浑身都是涔涔的冷汗——圣上知晓他们杨氏有些人罪不至死,可还是杀了他们。
心仿佛被泡进了水中,浮浮沉沉。芸娘看向桓玉,眼中藏了一丝悲哀:“阿玉,你说他怎么会那么狠戾呢?”
桓玉感觉自己全身都渐渐冷了下去。
几次张口欲言,全都又止住了。
她能说些什么?说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凡是读过几本史书的人,都知晓无不流血之变法,王朝每一步前进都踏着累累的尸骨。当这些血泪在书中,在别人口中,在她不相识的人身上时,她可以漠然又悲悯地注视着,可当这一切牵扯到她身边的人时,她仍旧悲悯,却不可能再漠然。
人非草木。
她想起谢衍。他不可能对手中的人命全然漠视,否则他不会问她自己做的对不对,不会在她想要留下韩瑶乃至更多人的性命时选择退让。他坐在皇位上,所以必须要拿起屠刀。
“可你把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才可能有转机。”桓玉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与难过,声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颤抖,“我会尽可能让一切都好好的……”
芸娘想,已经无所谓了。
圣上想杀她,韩曜也想杀她。她心中对圣上有恨不假,可韩家又是什么东西?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早就选择将一切全都说出来。
“德妃是我的堂姐,她进宫前便心有所属,不过还是听了家中长辈的话进了宫。”芸娘没有任何停顿地说着她一声不幸的根源,仿佛已经练习了许多次,“她有孕后我见过她一面,问她难不难过,可是她说……”
芸娘终于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她说……‘怀了心爱之人的孩子,怎么会难过?’”
抽出一部分心神来听芸娘的话,这让桓玉在围攻韩曜时出现了纰漏,可韩曜并没有借此攻击她。
他把目光放在了芸娘身上,森然又冷厉。
“她没向家中其他人说过自己的心爱之人是谁,可我知道那个人是韩四郎!”芸娘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话说得越来越快,“韩四郎当时在宫中禁卫当值,极有可能和堂姐私会……后来韩四郎又在家中死得不干不净,韩家甚至不再提他……我不信我们一个杨家能暗中藏匿那么多兵器,一定有人是同谋,除了韩家别无他选!”
若当年他们真的能设法除去圣上,扶持堂姐腹中的孩子上位,那除了他们杨家,得利最大的便是韩家。
桓玉心中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面前的韩曜侧身时现出了明显的破绽,桓玉见状横剑欲刺,却见他飞快闪身袭向了芸娘!
不好!
桓玉想要拦住他,可却已经晚了。她眼睁睁看着他一掌拍上了芸娘的心口,清晰的骨骼碎裂声传来,她看到芸娘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口中吐出了鲜红的血。
她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
“这么多年的事非要不知死活地再拿出来说。”韩曜冷冰冰道,“算了……说了便说了,反正早就水火不容了。”
没留下芸娘这个可能成为人证的人就好。
他听到某种细微的动静响起,不能再在此处逗留了。桓玉此时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
破窗离开时他看到桓玉踉跄着扑到了芸娘身边,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真是心软。
心软的人是注定成不了大事的。
桓玉的手在颤。
她不敢碰芸娘,只不住地安抚她也安抚自己:“你撑一撑……阿婵去请大夫了,你撑一撑……”
芸娘艰难地扯起唇角对她一笑,鲜血涌出来,她断断续续道:“没必要了……”
“我只是个……是个早就该死的……沦落风尘的罪臣之女……”她的目光渐渐涣散,“我没什么用处了……不值得、不值得你再……”
不值得你再花费心思了。
就这样放任我死去,不要再管我,省得你和圣上之间生出什么嫌隙来,你走到如今也不容易。
她听到桓玉悲泣道:“你是个人……”
芸娘模模糊糊地想,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她是一条丧家之犬,后来又变成了花楼里的玩物,在其余人眼中她早就不是人了。即便她再有才艺名声再大,也是个精美点的玩物,就该被那些男人折辱玩弄。
所以当初被谢家二爷提着鞭子压到花丛里时,她格外惊愕桓玉会拎了块砖头来给她解围。
桓玉一看就是那种家教极好的娘子,尊贵、良善、书卷气浓。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可她和桓玉不一样,曾经的她永远不会为花楼女子出头。
因为她们有着云泥之别,在高高在上的士族贵女眼中,沦落风尘的那些早就不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