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俞秋生终于有专业人士教导,这第一天倒是感觉良好。
姬孤与她一人一桌,姬家二叔打算从头教起来,是以对着那一份仙草图鉴时俞秋生心里稍稍松口气。
她先前有读过,不至于两眼一黑。
“公子跟俞姑娘今日便先看看书就是,一月之内,务必记住。这是学做丹师第一步。”姬有有坐在上首,背后是一幅碧溪松下卧鹿图,周遭山光水光相交,环境气氛极好。
俞秋生点点头,微风轻拂,姬孤却翻着书久久不说话。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不觉一日过了大半。俞秋生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余光偶尔瞥到姬孤,那人眼神空洞,书页很久未动。
他背脊弯着,修长的手指摁着一角,袖袍曳地,忽然人猛地抬起头,一脚就将桌子踹翻了。
俞秋生:“!!”
不会发病了罢?
姬孤却道:“俞姑娘别害怕,我只是一时不舒服罢了。”
俞秋生心里哀嚎,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只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若是不舒服,那就去外面溜溜弯。坐了大半天了,确实让人有些烦闷。”
姬孤捂着心口,背靠着墙,书是看也不看了,嘴里道:“我往先读书跟着父亲读,如今父亲不在了,竟有些不习惯。”
姬姑子卿对他,当真耐心有限,若是自己不顺遂,出气的便是姬孤。
今日好一番安静。
没有了姬姑子卿,姬孤对迟来的空泛自由有少许无所适从。
而俞秋生不会懂姬孤,也不会想去理解他。因为他就像个装满了负面情绪的包裹,外表正常,可一旦深入,恐怕要被反噬。
姬姑子卿那样的人,幼年就待他不好,卢氏又很缺位,童年的缺失势必会对姬孤长大后的人格造成影响。俞秋生近来自己心理也有问题,对着旁人,实在是无法提供过多的帮助。
她半阖着眼,抓着自己的书悄悄挪到了门边上。日光清浅,门外两个童仆在打瞌睡。
姬孤自嘲一笑,看出了俞秋生对他的抵触,撩起衣角坐在姬有有的位置上。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日结束后他也极有自知之明,等她走了自己才上路。
而俞秋生则顺路从大厨房走,带了几只烧鸡回去。夜阑秋深,木沉香在竹林里捉竹鼠,棕红色身影不及从前迅速,可依旧快的叫人眼花缭乱。
风过竹林,树影婆娑,她从深处走过来,一身衣裳素雅,夜里乍一看便能被瞧见。木沉香停了步子,叼着竹鼠跟在她身边。
他绿幽幽的眼眸总叫俞秋生想起狼。
“你改口味了?”她晃了晃手上用荷叶包裹好的烧鸡,道,“鸡是偏嫩的,照你喜欢所挑,可比生吃竹鼠美味多了。”
木沉香却摆了摆大尾巴,头蹭了蹭她的腿,一路都黏着俞秋生,狐狸的叫声是嘤嘤嘤,像极了在撒娇。
俞秋生微诧,笑道:“今天就离开一天,你就这么想我?”
“你一日不在眼前,就不习惯。”
木沉香一说话,嘴里的竹鼠便一咕噜掉地没命地跑了。
俞秋生陡然想起今日姬孤说的,话一顿,想了想最后道:“总有习惯的时候,日子也不是每天都一样,一成不变岂不是很没意思。”
木沉香多看她一眼,点头:“你今日说话很有道理,跟姬孤相处如何?”
俞秋生抱着两只鸡,轻描淡写道:“人也没有发病,只是看着有很多心思。”
“心思深沉的人,相处起来有时就很费力气。你说一句话可能他心中已揣测几十遍。”
公狐狸将姬孤的往事都掘了一遍,字里行间大抵就是望她不要与姬孤深交,俞秋生如何不明白,摸了摸他的脑袋,眯眼一笑:“你说的对,吃饭罢。”
路尽头就是竹林小筑,鹅卵石铺了一路,边角有的生了苔藓,碧青淡绿,延伸到土壤里。
一人一狐屋里相对而坐,灯盏上几团暖光照亮四周,木沉香吃鸡翅膀,俞秋生吃鸡腿儿,树高月明,方格窗外寒气渐重。
半夜时分俞秋生照着自己上学时的习惯,开始做笔记,字迹算不上好看,但她觉得认得即可。而木沉香便在一旁看她记笔记,时而鼓励一番。
就这样,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就是一个月,生活平静无波,对于学习进展姬家二叔是极满意的。在俞秋生看来,这下可以进入初级理论阶段了。
只是她的同学姬孤平日显得更为孤僻,两个人之间客气疏离。
不过大概是她的字实在让姬孤感觉不适,以至于他在此期间还主动送了俞秋生一样礼物。
“俞姑娘,这是我幼年习字的字帖。”
瘦高青年将字帖递给她,手上的伤痕消退后印子呈淡淡粉色,他见俞秋生在看自己的手,便用袖子盖住,面上带着一丝笑。
俞秋生心里泛起一丝波澜,连连道谢。
“俞姑娘不必多礼。”
姬孤一个人拱手言罢孤零零离开。
斜晖脉脉,从她这儿看去,那一片秀丽风景里白色身影显得十分寥落。像是天地间的一处留白,可有可无。
俞秋生收了他的字帖,第二日带着与木沉香商量而购买的礼物去业平山药庐,谁知傍晚姬孤就发病了,癔症发作起来时他显然不认得俞秋生了,还把她当成了卢氏。
姬孤打碎了泽阳特产水精瓶,眼里凶狠,碎片割伤了他的皮肤手腕仍不罢休,被血气一激竟就完完全全将自己当做了姬姑子卿。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如鬼魂缠绕着他,望着俞秋生,姬孤什么话都骂出来。当初姬姑子卿给他灌输的卢氏不洁、自己本是孽种这类挥散不去的话语一直浮现在脑海里,如同一只推手,将他的理智从悬崖上推下去。
让其粉身碎骨,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