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章
在广州一个离珠江不远的一个热闹十字路口,聚集几群打零工的乡下人。附近有大片居民区,不远处有二个批发市场,还有停车场,几里外还有货运码头。经常有人到这个路口喊人去搬运装卸东西,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运气好一天能挣好几百块,而且是现钱,自由自在没人管,不用担心拖欠工钱。野猫、刘先华几十个骑田镇人占住东边街,对面是一群四川人,其中一些人踏着三轮车。
这日,野猫、刘先华一些人聚在街道屋角打字牌赌钱,到了十一点多,他们散了场,一群人拥进斜对面的小巷里的一个饭馆。那里快餐很便宜,饭可以放开肚皮吃,菜里油水也多,一些做工的人,经常不吃早餐,中午一吃就是三、四碗饭。
刘先发几个人还呆坐街边,已经二天没干活,他们盼着人少能带来好运,过了一会儿,刘先发看见真民提着一个黑袋子走过来,他说:“几个月不见你的人影,是不是又在那里搞工地呀?”
“我一直在东莞,在那里认识几个工地老板,有一个工地在打桩,过一段时间就开工搞地基啦!”真民说完有些不安,有些后悔,不该顺着他的话撒谎,可他又不得不这么说。
一个靠在树上睡觉男子转过身,他盯着真民看了几眼,惊喜叫道:“啊呀!啊呀!是真民,好多年没见面我都快认不出啦!”
真民认出多年没见面黑石头,他堂兄的脸黑中带黄,留着一下巴黑胡子,一头烂茅草似的头发里夹许多白发,过早显出一副老相。黑石头对真民说他俩口子这几年东漂西走在一些工地做工,有的工钱无法收到。
二个人请真民去吃饭,进了油烟刺鼻的饭馆,刘先华、野猫一些村里跟他打招呼,问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黑石头抢先说道:“真民在东莞搞一个大工地,过些日子就带一批人去开工!”
刘先华热情招呼真民坐到他身边,他饭菜快吃完了,为了招待真民,又点了三个现炒的菜,一碗辣椒炒肉,一盘白切鸡,还有一盘红烧鱼,要了四瓶啤酒。
黑石头说:“我打算请真民客,你要抢着来请,那我就晚上请吧!”
野猫开一瓶啤酒递给真民,说道:“老弟,你还是蛮能干的人,总能包到大工程,这回要老成一点,开始不要叫太多人去,站稳脚跟再多叫人去。”
刘先华说:“侄儿你应该走好运了,上回碰到那些恶鬼地头蛇,这回你管理好肯定能挣大钱,人多你管不了,安排我帮你管点事,多少给你叔一点烟酒钱就可以啦!”
坐在另一张桌边的刘赖子走过来,递给真民一支双喜烟,说:“老朋友,有好事一定要记得关照关照我呀!”
“工地要过一些日子オ开工,我现在要在你们这里呆一段时间,靠大家关照!”真民用打火机点燃烟,吸了一大口。他身上只剩下几块钱,买一包稍微好一点烟都买不起。
三盘菜上了桌,他喝了三杯啤酒又吃了二碗饭,想吃第三碗又怕人说,只好放下筷子。昨夜他搭上一部黑车,付了来广州的车费,可在半路上又被几个人赶下车,真民不得不又花几十块冤枉钱搭另一台车到广州,转了一趟车到火车站广场,坐在一个角落半睡半醒熬到天亮,他搭车去中山路一个工地找到在那里砌砖的刘珍国。他对哥哥说:你做工的这个工地这么大,帮我问问工头要不要砌砖?”
刘珍国讥笑他说:“你脑子一点不灵泛怎么砌得好砖。再说陈芳琴堂叔陈昌平也在这工地做,他经常跟人说你脑子死蠢,跟他学几个月没学到什么东西,说你还强口弄舌不虚心,你在别人心里没有好印象,在这里怎么干得下去呀!”
真民只好向他哥哥借一百块钱,刘珍国一听弟弟借钱很恼火,他数落道:你在外打摆子呀!别说余钱,还欠着账,总是想着向人家借钱,这么大年纪还没钱讨老婆,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你这世怎么活到老呀!”
真民没借到钱,受了一肚子气,他担心车费不够,早饭没吃,去二个有熟人地方,也没借到钱,转车来到这里。
一群人出了饭店来到十字路口,野猫叫真民打牌,真民说钱都花在搞工程拉关系上去了,身上钱不多。野猫从身上掏出二百块递给他,真民打一下午字牌,身上的钱输得差不多了,刘赖子又主动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递给他。
真民夜饭是野猫抢先给他付的,一群人出了饭店横过几条街来到珠江边一个沙场,真民走过几座小山似的沙堆,来到一排红砖矮屋前,七、八个男子围着一张桌子吃着饭,他们刚卸完一船沙子,有三个人头上手臂上还沾着沙子,有二个牛岗村熟人跟真民打招呼说:刘老板你也来啦!
真民跟他们唠叨几句,随黑石头走进林子边一幢烂石棉瓦棚子里,黑石头指着那边屋角说:“上个月二塘村一个ニ十多岁后生病死在那里,先天夜里还吃三碗饭,第二天早上就喊不应了,人生没有什么搞场,梦中去了一条命!”他帮真民把行李袋挂在几个袋子中间竹杆上说:“大家觉得棚里有些诲气,只放一些东西,夜里大家困在沙场草地上,有几夜经常听见屋里有脚步声!”
真民呆望那个角落,地上有几件衣服,一双烂皮鞋,可能是那个死去后生的遗物吧,他眼前仿佛看见一个后生紧闭双眼,直直地躺在那木板上。一股凄凉的寒气袭上他的心头,他想起自己的病,担心哪天会象这后生一样,突然睡过去,再也不会醒过来。他叹了口气,心想要是真的那样,也许是好事,在梦中离开这个世界,带着希望没有太多的痛苦。
他走出工棚后门,那里是一大片荒草地,有一些杂树挤在草堆里,不远处有一片香蕉树,疯长的野草,几乎快掩住宽大的树叶。
红色晚霞隐去,黑幕伴着江风笼罩过来,一股股腥臭的气味随风飘来,远处高楼矮屋亮起灯,一行行桔黄街灯映亮夜空,对岸高楼上闪动霓虹灯倒映在江面上,闪着耀眼的光,江面开一条闪着霓虹彩灯的游轮,拖着一路闪动的波浪……
真民在沙场水笼头洗了澡,洗好衣晾在树枝上,黑石头在草地上辅一床烂席子,两人躺在上面,对岸高楼大街灯光,映的沙场朦朦亮,一阵一阵江风吹来,真民感到凉爽的有些寒意。
两人拉扯着家常,黑石头说春兰在饭店做工,儿子冬冬和女儿乐乐放在他姐姐家,经常要寄钱回去,儿子得脑病,六七岁还不会说几句话,有时还要人喂饭,经常拉屎拉尿在身上,不是看亲姐弟一场,他姐姐早就不想带了。他哀叹儿子这世怎么得了!自己苦日子不知要苦到何时候!
沙堆那边点了几只蜡烛,武和尚和野猫五个人合伙开赌场,他们坐庄发牌赌三宫,旁边围着一大群下注的人,许多是在街上打零工的人,有的在附近工地做工的人,还有一些在江湖上混饭吃的人。
次日响午,一个屋主来到路口叫黑石头真民去搬运瓷砖,干到天黑,一人得了二百多块工钱,黑石头请真民去饭店点盘子,喝酒。黑石头喝得有几分醉,话有些多,骂春兰是个差货,这几年害惨了他,几个月没跟他睡过,偷了那个开小酒店胖老板,要真民帮他出口气,去教训那个鬼胖子。
几天后黑石头领真民坐公交车来到一个叫石井地方,两人横过一条大马路,穿过几条小巷子来到一条小街,进了一家二层楼小酒店,有几个客人坐在里面靠窗的桌边喝酒,黑石头双手叉腰,一脸怒色,对一个在擦桌子女服务员说:“叫你们老板出来!”
一个穿黑西服的女人从屋里走过来,白白的圆脸显得有几分清秀,她手里拿着一本菜单。真民认出许多年没见面的堂嫂。春兰也认出他,不太自然笑了笑,招呼道:“小弟来了!”她转过脸瞪着黑石头,低声狠气地骂道:“你这个死蠢子到这里来发神经呀!是不是吃错了药啦!”
黑石头叉腰的手放了下来,嘟哝道:“我今日来是要把事讲清楚!”
一个挺着大肚皮的老男子从厨房走出来,嘻笑地说着生硬普通话:“老乡来了!到里面坐!里面坐!”
两人进了旁边包房,没有落坐,胖男子给黑石头递烟,他阴沉着脸连声说:“不要!不要!”他硬声硬气地用半土半洋的话说:“这是我弟弟,有一身武功在江湖上混的!今天我特意请他来跟你把事讲清楚!”
胖男人望着旁边的春兰说:“阿兰,他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
春兰跟他嘀咕几句广东话,胖男子脸上堆着笑说:“老乡有灭(什么)事,吃了饭再说。”他扯出桌边两把椅子说:“坐!坐!坐!凤英倒茶,给这两位贵客泡一壶上等龙井茶!”
那个擦桌子叫凤英的女服务员泡了一壶热茶,给俩人倒了二杯,过了一会儿,她端来几盘油汪汪的肉菜,提来一瓶精装盒子酒,说这酒要几百块一瓶,是老板特意招待他们的。
黑石头坐在桌边阴着脸,连连摆手说:“不吃!什么好酒都不吃,不要啰嗦,叫老板过来,叫春兰过来,今天硬要把事说清楚!”
春兰手里拿一本菜单本走进屋,横了黑石头二眼,低声骂道:“你这个蠢子,莫在这里出洋相,莫在这里发癫好不好?”
她转过脸对真民说:“小弟,他不吃,你吃,好多年没看见你,没什么好菜!”
真民说:“嫂子,你就辞了这份工,到别地方去另找事做!”
“我不年轻了,又没得技术,进厂工资也不高,他又没手艺,四处打流打零工,能挣几个钱,我在这里包吃包住还能余一些钱,在外这几年我没过一天安心日子,我只想多挣一点钱,早点回去,我冬冬在她姐屋里天天挨打挨骂受磨折,有时把他拴在柱子上……”
黑石头说:“那是怕他乱走,担心他掉到屋前水塘里去。他太淘气太难管了,打几下算什么怪事,你在家里恼火不也打,恨不得打死他,恨不得丢到塘里浸死!”
“我那是说气话,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再狠心也下不了毒手,他是脑子有病的人,你姐你姐夫打几下也就算,村里的细孩子和你姐孙子经常欺负二兄妹,上回我回去,小兵几个细孩子在禾场打我冬冬的耳巴搧的尖响,我在屋里都听见响。我在屋里都打得这么狠,没在家里还不知怎么打得呀!你姐只晓得经常打电话要钱。好吃让她二个孩子吃。我二个细孩子连饭吃不饱,饿的象干柴一样。”
春兰硬咽地说:“我冬冬哪这么命苦,得了脑病。还要受这么多折磨!如果你有点出息,有手艺挣钱多一点,我也可以回去带二个细伢子,我今日也不会落到这一景……”
春兰伤心泪水流淌下来,真民安慰堂嫂几句,觉得她一家人这些年来都过得很不容易。
外面大厅进来几个客人,她飞快用纸巾擦干脸上眼泪,拿起桌上菜单本出门,笑着用流利广东话跟人打招呼,大声跟几位熟客开着玩笑,象似换了一个人。
二人在屋里坐一会儿,黑石头望着桌子油汪汪的红烧肉,红烧鱼,香喷喷的辣子鸡,嘴角抽动几下,他拿起筷子说:“真民你也很饿了吧?先吃!先吃!吃了再找老畜生算帐!”
又香又醇的酒很好下口,黑石头很快喝空一杯,又倒了一杯,给真民倒满,三杯下肚,黑石头有几分醉意。胖男子进来给二人倒满酒,给他们递烟,黑石头醉昏了头,起身谦恭地双手伸过去接住了烟。店老板坐下来喝了二口酒,给黑石头挟了几块肥扣肉,见他客气拒绝,他便把肥扣肉压在他碗说:“你在外面做事很辛苦,要多吃肥肉才养身体,什么亏能吃,自己身体不能亏。”
吃完酒饭,老男人对黑石头说春兰去三楼宿舍,黑石头顺楼梯上了三楼,他进屋就把门关紧,去扯春兰衣裤,她推开自己丈夫,不停地说自己身上来红的啦,黑石头骂了几句难听话,蛮横把他老婆按倒在床上……
过了一阵子,春兰骂了他几句,黑石头要她辞了这份鬼工,春兰骂他没有一点出息, 今年只寄二千多块钱回去,她一个女人都寄回去六七干块钱,要是辞了这份工,一屋人只有死路一条。说他姐姐又打电话来要钱,开口就要三四千块钱,她大声说:“你拿钱来我马上就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