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陌上花开 - 和宿敌奉旨搅基 - 唐不弃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62章 陌上花开

时光拉回到永安十七年四月初八,函谷关外狭道。

天气将暮不暮,是最昏沉的黄沙漫天,血染红了黄沙,耳内擂鼓声密集得就像是在阎罗催命,将死之人的哀嚎声混杂在车师国伏兵猖狂的笑声中,西域边塞战鼓轰如炸雷。应天军大乱,仓促簇拥着郝春退到狭道最深处。

嗖嗖冷箭密雨般飞来。

平乐侯郝春在函谷关外狭道内中伏。狭道仅容一人一骑,就连转身都不能。郝春仓皇抬起头,挥舞着红缨枪抵挡箭雨,然而仍是挡不住这密布的命运的网。

铎!箭矢钉入血肉内,箭尾仍颤抖着发出余音。

郝春左手带住缰绳,拧过头,嗷地怒吼了一声,肩头箭伤鲜血淋漓。

“是征西骠骑大将军!”

“快!活捉了他……”

“活捉个屁,直接割了脑袋回去领功啊!”

郝春高高扬起一对儿聚翠浓眉,赫然惊觉这狭道内竟然埋伏了十万车师国敌军,待□□燃起、箭雨密布后,车师国精兵正铺天盖地地朝他掩杀过来。放眼过去,人人手中都持着刀戈剑戟,人人都喊着要诛杀他这位应天的征西骠骑大将军。“……快撤!”

回应他的只有应天军不绝于耳的哀嚎声。肉躯从马背滚落后,一瞬间就变作了尸体。

胯.下那匹玉华骢不愧是神骏!见势不妙,奋勇地将主子爷郝春甩出一丈远,抬起前蹄踹翻又一个车师国敌兵后,悲愤地仰首长嘶,浑身浴火地蹬着山壁回踩敌军。玉华骢长而华美的鬃毛在黄昏暮色中招摇,火星子四溅……下一瞬,玉华骢肉躯便被车师国火.药炸成了碎片。

郝春摔出去后连打了四五个滚,最终落在狭道深深处。待他灰头土脸地抬起眼,恰巧见到他麾下最后百余名尚未来得及逃开的亲信骑兵们纷纷哀嚎着倒下,玉华骢护主却被炸死。

“艹!”郝春瞪圆了一双丹凤眼,恨恨地啐了口,手持着红缨枪在硝烟中站起身。

“不过死而已,有种的,都给小爷我滚出来!”

硝烟中整齐布满车师国将士,领先那个操着一口不标准的长安官话狞笑道:“不过死而已?应天的平乐侯爷想死,可没那样痛快!”

郝春孤身陷入包围圈,心里头早就存了死志,鬓角湿淋淋的汗搭在脸皮,仍是昔日让陈景明惊艳过的俏皮美人弯,丽眉目却满布煞气。“少废话!有本事就来!”

铎――!

郝春踉跄着蹬脚攀入崖壁高处一个平台,东临绝涧,南接苍莽秦岭。这处若是无人接应,便是个绝佳的埋伏地儿。他怎地就没能料到呢?生死关头,他心底自嘲地笑了声,眉目间却满含冰霜,铎地一声将红缨枪笔直立在沙坑中,随后反手猛地拔出左肩那支箭,恶狠狠掷在地上,咬牙冷笑了道:“本侯爷就是战死戌边,也不能白便宜了你们这帮猪狗!”

车师国带兵的是个粗通汉话的蛮子,队伍里却有几个应天人,见状嘀嘀咕咕地向那头领说了句什么。

郝春压根懒得去管对方在商议什么计策。敌众我寡,又是个陌生的地界,水草枯黄地掩没于狭道两侧,昔日漫过水的雪白盐碱仍历历在目。这是个死局,没人能救得了他,倒不如死个磊落明白!

“应天的兵,全他妈都给小爷我站起来!要死,咱也不能跪着死!听见了没,能喘气儿的,你们都他妈给小爷我站起来!”

郝春麾下尚未被炸死的亲信都陆续爬起身,艰难地拔出刀枪。他们带来的马匹都死伤殆尽,只能徒步厮杀,可对方来的不止是步兵!足有三千铁骑押阵,两侧山谷上都是神箭手。

任谁都抗不过命。

郝春知道今日难免一死,反倒定下心来,龇牙咧嘴地笑了声,铎地拎起红缨枪护在身侧。

三息后,从饱满红唇里吐出一个字。

“杀――!”

**

这一战,直杀的天昏地暗。

入夜后郝春身边仅剩下的几十个亲信骑兵都死了,郝春自个儿也觉得左肩中的箭怕是有毒,毒性弥漫全身,他渐渐地连枪都挥舞不动。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暮色四合时化作鹅毛,片片刮在函谷关外这片险地,遮盖了满地尸骸。

“呸!”郝春抡起红缨枪,又扫了一大片车师国步兵,却抵不过肩头箭伤毒发,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如今看山是重影、看人也是重影,只凭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儿在吊着。他踉跄着退了一步,咬牙冷笑。“尔等……也不过尔尔。”

这句话不过是挣命。郝春明知将死,却也不愿死的太过难看,因此即便全身伤痕累累、左肩如万钧之沉,他依然近似机械地挥动右手的红缨枪。挑、刺、拨、回斩,右臂已经近乎于神力,可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老郝家的红缨枪,也挣不过命。

“赫……赫……”

郝春双眼杀到血红,围拢在他身边的人渐渐面露恐惧,都震惊地望着崖内浑身被扎成血葫芦一样的郝春。车师国这次出动的都是精兵强将,刀枪雪亮,却没人敢上来给郝春最后的致命一刀。

没人能料到,郝春居然这么能抗!

大雪模糊了视线,天色已暗,这一场以众敌寡的战役居然打到了夤夜,车师国将士们都有点难堪。最糟糕的是不能夜视,郝春率着人且战且退,竟然一直躲到了深谷内。两侧崖壁绝陡,须人攀着绳子垂直地爬上去,神箭手在夜色中也不能够百分百射中目标。

郝春口中赫赫喘着粗气,将后背贴在崖壁上喘.息。

他带来的亲信也差不多都死光死绝了。陆几在大营内拒不开门,那个打马送信去长安的鹞子兵到底有没有成功脱险?他送往长安的绝命书……还能到达帝君手中吗?

还有,还有那个总是与他犟着的陈景明。

陈景明待他不知道有几分真心。他若今日战死在这处荒漠,也不知那家伙会不会来替他收尸?大约是不能。那家伙惯来爱做高官,自打永安十年中了状元郎后,那家伙一路官运亨通,眼见着就只是御史台大夫宿桓一人之下,更何况,朝中还有那家伙的恩师大司空程怀Z罩着他。

那家伙必定不会来西域看他。最多,每年清明替他烧几串纸缗,洒两三杯烈酒,也就算是全了他与他那夜荒唐旖旎的情意。

郝春垂下眼皮,自嘲地笑了笑,两粒小虎牙依然雪白尖尖。怕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此刻居然不再恨着那人,也不再计较那夜究竟是谁压了谁……毕竟,他郝春活了二十二年,同衾枕共鸳梦的也只得那一人。

那夜,那家伙反反复复地唤他“阿春”。

与幼年时姆娘唤他一般,又似乎是他那个死的极不体面的阿兄魂兮归来,站在夜色中摇晃着朝他伸出手。

他们……他老郝家那些个冤死的鬼,如今都来接他了。

郝春摸索着用左手抓住崖壁内攀缘而生的野草枝蔓,死死地睁着眼,但他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切都在晃。

车师国的喊杀声在他耳内起起伏伏,潮水那样不清晰。火光也在晃……火光?

郝春竭力地瞪大眼,想要看清楚那些漫延的火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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