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冬季天黑得早,酒楼里已早早燃了灯,二楼看台被舞台灯光照得影影绰绰。杜小姐被丫鬟扶着,另一只手抓着桌沿,一张脸被吓得惨白,双唇哆嗦着看向面前跪着的人。
她不过是听杜掌柜回府提了几回饭圈里的姑娘多才多艺,又担心她一直闷在家中闷出病来,便请来看一看。却不曾想,刚坐下没多久楼上便掉下来一个东西,只差一点距离就要砸到头上。
面前桌案被砸翻,茶汤点心洒了一地,不少沾到了裙子上。搀着小姐的丫鬟怒目正要嗔骂,却在看清那跪着的公子时瞪大一双眼:“你...你你你,怎么是你!”
沈灵语有些担心宋砚书有没被摔到哪里,却听一起赶来的惊枝扑哧一笑:“上回宋公子才接了杜小姐的绣球,就如此心急想拜堂了?”
听她这么说,沈灵语才恍然,难怪觉得这位小姐有些面熟,这不就是那日在青云寺见过的杜小姐么。如此一来,沈灵语便收住想上去搀扶的脚步,只拉着惊枝退到一边靠着栏杆看热闹。
宋砚书手中捧着的水壶终究是摔得粉碎,茶汤将地板泼湿一大片,就快淌湿袍子,他也浑然不觉,只低着头连连道歉:“是砚书不小心,对不起!杜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要不要砚书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他刚摔这一下动静闹得大,杜掌柜本在楼下,听到响声也急急起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一眼瞧见自家小姐惊魂未定,问了一通听说有人摔了下来,才回头看到地上跪着的宋砚书。犹豫一下才惊道:“......哎哟,宋公子怎么跪在地上,快请起。”随后上前将宋砚书扶起来:“公子不是说要离开几日,杜某还以为你今日不在呢...”
宋砚书站起来,朝着杜掌柜拱了拱手说:“是砚书的错,砚书在楼上与大哥玩闹,不甚跌下来,冲撞了杜小姐。”他说着又朝杜小姐拜了拜,“十分抱歉,请恕在下无礼!”
杜小姐身边的丫鬟怒道:“你这公子莫不是与我家小姐有仇罢?怎地每回碰见你都没好事?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将小姐拉开,就...若是我家小姐有什么闪失,你担得起么...”
“芸香。”她喝到一半,便被一直沉默的杜小姐轻声阻断。那杜小姐也认出宋砚书,一张粉面白了又红,含水双眸颤了颤,半晌才看向宋砚书,嗫嚅道:“无、无碍,宋公子才是有没有摔到哪里?”
她似乎惊吓有余还带着些害怕,声音却温婉动人,说话时极温柔。
宋砚书也涨红着一张脸,头低得更深些,说:“砚书无事,方才吓着小姐了,对不起...还、还有上回的事,都是我的错,杜小姐胸怀宽广,切莫与砚书计较,砚书再给您道歉!请杜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口中三句不离‘对不起’,直教旁人听得以为他犯了什么滔天罪过。这时,赵慎玉缓缓从楼梯处下来。
惊枝第一个瞧见他,歪过头侃道:“哟,慎玉也来啦?”
赵慎玉朝她点头致意,随后停在沈灵语旁边小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灵语抬头望了一眼他松散的发带,说:“宋公子方才不知怎地从楼上掉了下来,正巧摔到了杜小姐面前。对了,你们刚刚不是在一起么,做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会掉下来。”
“额...”害宋砚书跌下来的罪魁祸首摸了摸鼻子,说:“砚书说新学了个戏法要演给慎玉看,没成想一不小心踩滑了。那小姐可有什么事?”
“似乎没什么,只是被吓得不轻。”沈灵语笑起来,“他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对了,宋公子与杜小姐的事赵公子听过了没?”
赵慎玉看了一眼她笑弯的眼睛,道:“略有耳闻。如此说来这便是那杜小姐了?”
“正是。”沈灵语看着那边弱柳扶风的美人叹道:“上回灵语只能隔着远远地瞧,今日才能得窥全貌,果真是位美人。”
赵慎玉不置可否,只先告辞说:“慎玉先去一趟。”
沈灵语点头:“公子请。”
赵慎玉几步行至宋砚书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才朝着杜小姐与杜掌柜微微欠身道:“杜小姐、杜掌柜。适才砚书与在下在楼上打闹,不慎脚下踩滑坠楼,不曾想惊扰杜小姐安宁,如此鲁莽行径实在羞愧,慎玉在此给二位赔罪了。”
旁边的宋砚书又跟着弯腰道一回歉:“对不起对不起!”
“赵公子多礼了。”杜掌柜忙迎上来,“宋公子已道过歉,再说我家小姐并未伤到,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赵慎玉轻轻点头:“此事的确是我们的过失,还望杜小姐宽恕我兄弟二人。”
杜小姐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不知为何,这人虽是致歉,却让人不敢真将错归于他头上。索性自己也没真生气,便朝着他回礼道:“公子言重了,二位既是无心之举,索性我也无事,断没有多加苛责的道理。”
“如此甚好。”赵慎玉颔首道:“杜小姐今日登楼可是为花魁赛而来?”
杜小姐低着头,回道:“嫣儿久居闺中,前两日听杜叔说饭圈里的姑娘能才善艺,心中不禁向往,便趁早来占个好位子想欣赏一番。”
“此处风大,又人多嘈杂,何不在楼上雅座?”赵慎玉看向杜掌柜,“既是掌柜府上的小姐,怎能如此怠慢。”
杜掌柜正要说话,就听杜小姐旁边的芸香说:“多谢公子关心,我家小姐近日胸口发闷,不愿呆在房内,才选在了二楼。”
她刚刚一直站在自家小姐身边将这位英俊公子瞧了半天,只见他风度翩翩,又谈吐不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又瞧了瞧自家小姐,甚是相配,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如此。”赵慎玉垂眸想了想,转头看着宋砚书道:“算上上回的事,你便冒犯了杜小姐两回,若只是嘴上道歉难免有失君子风度。今日既有机会,就该虔心表诚意。这样,你今晚便守在这里,杜小姐渴了你便倒茶,杜小姐饿了你就上点心,冷了挡风,热了...热了你便站远一些,总之今晚你便当一回小厮,将杜小姐服侍妥帖。”
“这...大哥,我...”宋砚书有些慌张,“我...”
“你犯了错,只朝人跪下磕两个头便以为能含混过关?”赵慎玉抬手轻轻敲了敲他额头,“这是谁教你的?”
“可...可也不用如此...”
“如此怎么?”赵慎玉神情淡漠,冷道:“先人犯错尚有负荆请罪之说,如今只是让你充一回小厮,又没让你当牛做马就为难成这样。以后你若――”
“二位公子大可不必。”杜小姐也不愿如此,插话道:“上回全因宋公子不知情才误抢了绣球,今日又因脚滑才落下来,都是无心之过,焉有怪罪一说。何况我也没事,端茶倒水之事还有芸香,怎能为难宋公子。”
杜掌柜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宋公子身份尊贵,怎能做这些事。”
赵慎玉朝着二人拱手道:“砚书自幼在家中娇纵惯了,如今年岁尚轻,犯了错还能以少不更事搪塞。若长此以往,将来恐铸大错。常言道长兄如父,砚书虽不是慎玉的亲弟弟,但很小便跟在我身边,感情比寻常兄弟有深无浅。今日既然是他犯了错,自然不能只口上说过便过。”他说着转过头看了眼宋砚书,继续道:“若姑娘不愿看见他,让他一会儿寻个角落处站着便是,改日我兄弟二人再登门致歉求得姑娘原谅。”
“...”杜小姐被他一番话堵住,欲言又止地又看了看听训宋砚书。
宋砚书只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听赵慎玉训诫:“你今年已有十七,行事作派却还是如此鲁莽...”
惊枝摊开她的手掌往沈灵语手中放了把什么东西,懒懒道:“笑什么?”
沈灵语才恍然自己笑了许久,嘴角都有些僵了。才干咳一声敛了笑说:“这人倒会耍嘴皮子,分明是他与宋公子打闹才弄了这一出,这会儿却只将责任推在宋公子上,还端了兄长的架子训起人来。”
她印象中赵慎玉一向都是温和带笑的模样,如今板着张脸一副深沉作派倒有些新鲜。
惊枝不以为然:“你真以为他是在训人?”
“不然呢?”
惊枝瞥她一眼,轻叹一声:“时候不早,我去准备了。”
说完便走了。
“哎你还没说呢。”沈灵语侧身目光追过去,惊枝却没回头自顾自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