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
我定了定神,朝他比个手势:不好意思,做噩梦了。
心中坠坠不安:我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泄露机密?偷偷向他瞄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略略放心。揉揉迷离的睡眼,坐起身子,虽然依旧困倦不堪,却再也不敢睡去。
辰汐看了看外面对我道:“雨还没停,天亮还早。”
我摇摇头,比划说睡够了,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心中哀叹: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连做个梦都怕被人窥视。
他突然伸出手轻轻覆在我额头上,低声道:“太累了才会做噩梦,你是该好好睡一觉。”
我正想推拒,却感到有股暖意在额间游走,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虽然心中百般不愿,眼皮还是又耷了下来……
一向少梦的我,这一回竟然又做梦了。
但这回不同,这次不是噩梦,也不是发生过的事,甚至说不上来什么内容,仿佛就是梦见一幅画面:
荒山夜雨,一座小小木屋之中,一对男女依偎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而相视一笑,时而又一同默看外面的风雨……
心头流转过一阵温馨,连日来担惊受怕的心好象一下子就安定塌实了,甜甜美美地一觉安睡到天明。
醒来时,微觉有些异样。
我素来是天当被,地当床,要么就是睡在树上,身下从未有现在这样的柔暖舒适之感。忙不迭睁眼一看,自己竟睡在柔软的床塌之上,身上盖了一袭薄被,有淡淡的馨香钻入鼻中。
我“噌”地一下坐起来,四下一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木屋中,依稀有些眼熟,可是又记不起在哪见过。
跳下床来直接从窗户翻出屋外,外面早已是风停雨住,云破天开,阳光一片晴好。
辰汐,结界,还有那条闯祸的小黑龙阿九都已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眼前这座凭空多出的小木屋,我真要以为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了。
一想起昨晚迷糊中竟倚着一个陌生男子睡去,我连忙低头检视周身,还好,衣服完好,一如昨晚入睡前的样子。
我轻吁一口气,暗笑自己多虑,且不说辰汐为人如何,单是他那张脸,想来也不缺桃花,怎会色迷心窍到来打我一头妖怪的主意?何况还是只相貌平平的妖怪?
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那人既给我人形,又何吝于把我变得漂亮些?当日我也曾这般问他,他却说这本该就是我修炼成人形后的样子,是我该有的面目。然后又骂我不识好歹,早知道我只求漂亮,随便照个美人一变了事,枉费他一番心机,揣测我未来的模样。
我对那人敬畏殊甚,自然不敢再讨价还价,更何况,这山里从此以后就只我一人,要漂亮给谁看?
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没来由的自怨自艾,惭愧起相貌来……
信步走到河边,临水一照,河面上立时显出一个女子倒影,豆蔻年华,眉眼弯弯,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我抿了抿唇,颊边微现两个浅浅梨涡,带着几分未脱稚气的娇憨。
还好吧,有这个样子不错了!要知足!不久前,我还是只面目狰狞的妖怪呢!
我向着倒影侧过脑袋,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被风吹得有点乱,脑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辰汐的样子,便学着他将头发绾了起来,随手在枯树上折了段细小树枝,给自己插上。
可惜我手法太拙劣,试了好几次,这个髻子还是绾得不伦不类,跟辰汐比起来真是天差地远。
想想也是,仙人之姿,我这种山野小妖如何能够效仿得来?
忽然背后一人轻笑道:“怎么刚睡醒就在唉声叹气?这一觉还是没睡好么?”
我连忙转身,只见一袭白衣,悄立风中,辰汐正笑吟吟地望着我。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肤色莹白如玉,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看得有些眼直,连忙转过了目光,这才发现在他身后丈许处,还有一人,身着玄色长袍,身量与辰汐相似,一般的长身玉立,一张脸却如笼在轻烟薄雾里,瞧不清样子。
那黑衣男子缓缓走到辰汐身旁,一黑一白,比肩而立。我猛地心念一动:这情景似曾相识。
黑衣男子远远地指着我,对辰汐道:“就是这丫头?前些年不是听你说,那棵树在一场地震中葬生火海了么?怎么,她没死?”
他一开口,我登觉一股寒意逼来,这气息跟眼下的时节大大相违,凛冽中带着肃杀之意,我心头大震,原来竟是他们!
难怪辰汐那天会说“原来是你”,原来我与他真的早就相识,他就是我在心里念兹在兹了几百年的那位神仙――小白!
原谅我在心里叫了你那么多年“小白”,只因那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叫辰汐。
原谅我知道了你的名字还是想叫你小白,因为“小白”这个称呼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那年我还不满三百岁。
那时的清源山才刚有凡人的踪迹。农夫樵子往来山中,时常能听见动人的山歌遥遥相应,原本寂静的山林凭添不少生机。
可是后来,随着出入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噩梦开始了。
总有那些打柴的小哥;携着佳人出游的翩翩公子;神神叨叨的姑娘、大婶,用形形色色的凶器在我身上刻画下深深浅浅的记号,本来完好的身子逐渐变得体无完肤。
那一日,我正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懊恼不已,不远处一番对话传入耳中:“哟,这棵树不错,砍回去做成碳,够烧一冬天的。”
我听得浑身一抖,这回不是小刀小划了,直接用砍的。
另一个声音却道:“二傻,这么大的树用来烧碳烤火,太浪费了。”
我很想表示赞同,可惜我那时还不会说人话,只能努力轻挥两下枝桠,以表达我的感激。
不想下一刻却听那人道:“这么大一棵树,啧啧,真是难得的好椽子!”
……椽子。
那人继续道:“二傻,来,搭把手,咱们把这树砍了,枝杈子你拿去烤火,树干归我。”
二傻哼道:“我才不干,凭啥这么大一根木料归你,我就得些柴火杈子?”
二傻英明!
那声音干笑两声道:“嘿,你个二傻,关键时候你倒不傻了!要不这么着,树皮子也归你。你看这么大棵树,剥下来的皮足够你媳妇编好几个大柳条箱子……再给你儿子编个背篓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