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崩溃的帝国3:日薄西山》(11)
十一、仓皇西遁“轰”地一声巨响,旋即,枪炮声、呐喊声搅成一团,隐隐传了过来!……似乎一个多余的字亦不愿说,慈禧齿缝中崩道:“溥俊着撤去大阿哥名号,并即出宫──”……
时间,只有流水般一去不返的时间使得无所不能的慈禧太后感到无所适从,感到自身力量的匮乏。
就在光绪期冀时间之镰能为他扫平未来道路上的荆棘的同时,她也正日甚一日地感觉着时间之镰对她的无情收割。瀛台变故,如昙花一现很快地就过去了。然而,在加强对他控制的同时,她亦深深地感觉到,总有一天,双方的位置会又颠倒过来!
她怕了,她害怕历经千辛万苦方重新赢得的这一切化作泡影!她害怕死后亦落得个掘坟弃尸的凄惨结果!!她终于孤注一掷,以庄亲王载勋、军机大臣刚毅统率义和团,英年、载澜会同办理,向各国驻京使馆区──东交民巷发起了攻击。她期盼着能将那些颐指气使、指手划脚的洋人悉数擒了过来,以与其相交涉。然而好梦易醒,就在东交民巷久攻不下之时,一桩桩凶讯走马灯价京畿门户──天津传了过来。
七月九日,联军分三路向天津城西南进攻,包抄坚守在那里的聂士成军和义和团。聂士成誓死抵抗,终寡不敌众,战死疆场。
七月十三日,日、英、美军分三路再次直扑天津南门,裕禄、宋庆等人仓惶逃往杨村。同日,俄、德联军天津东门发动猛烈进攻。
七月十四日,天津沦陷。
八月四日,联军二万余人,沿运河向北京进犯。
……
死一般沉寂,只略带凉意的晚风时不时有力地拍打着殿门,“吱吱”响个不停。微弱的烛光不堪凉意价忽明忽暗,有气无力地摇摆着,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让人瞅着,不由地泛起一股凄凉的感觉。
慈禧太后怔怔地呆坐在宽大的四边不靠的御座上,无神的目光缓缓扫视着周匝的一切,昏黄烛光下,她竟像苍老了许多,便颈下筋脉上都带丝丝皱纹!“老佛爷。”躬身哈腰蹑手蹑脚过来,李莲英极尽小心地一个千儿打将及地,轻声道,“该……”
“今儿几号了?”慈禧太后半闭着眼。
“回老佛爷话,今儿八月十三了。”慈禧太后发泄胸中郁闷般长长吁了口气,睁眸望着屋角沙沙作响的自鸣钟,若有所思价嘴角挂着丝凄笑:“我记得那次离开京师好象也是这个日子,对吗?”李莲英细碎白牙呷着嘴唇,沉吟着说道:“奴才记得好……好象是二十三日。”他咽了口涩涩的口水,“老佛爷,奴才……奴才意思,此时该……该做决断的了。”
“嗯?”
李莲英身子瑟索了下,偷眼慈禧太后,面色虽则阴郁只却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遂轻咳声大着胆子又道:“奴才意思,老佛爷该……该早点离开京师才是的。这万一洋毛子打了进来,哪可就……”慈禧太后睡梦中惊醒般眉棱骨抖落了下:“那些洋毛子现下在什么地方,可有消息过来?”
“据奏十日已抵通州。奴才底下人回报,他们似正养精蓄锐,以期一举拿下……”李莲英斟了杯茶水呈了上去:“老佛爷,洋毛子但昼夜兼程,三四个时辰便可抵京师的。此时若……若不早做决断,奴才恐……”
慈禧太后没有吱声,只起身离了御座,在李莲英注视下,两脚灌了铅般沉重缓缓踱着碎步。她的目光阴郁得骇人,望着长廊里映过来的惨白的月光足有移时,方开口问道:“载漪那边还没有消息?”
“还没有。各国使馆连通一气……”
“废物!”慈禧太后细碎白牙咬着齿缝中崩出两个字,握着茶杯的手抓得紧紧的微微发抖。希望,那是她唯一可赖以期盼的希望!然而……鸦没雀静间橐橐脚步声传了进来,慈禧太后阴冷的目光扫眼窗外:“进来!”
“奴才给老佛爷请……”
“你不忙正事,跑这来做甚?!”慈禧太后嘴角肌肉抽搐着下死眼盯着面带怒色的端郡王载漪。“奴才……”载漪懵懂了阵,双膝一软跪地叩响头道:“奴才恳请老佛爷治荣禄扰乱军心民意之罪。”他眼角余光瞟了眼身侧的荣禄。“值此危难之际,荣禄不思进取以报老佛爷隆恩,反鼓动一批愚昧无知之徒,妄图唆使老佛爷驾离京师,请老佛爷明察!”慈禧太后手中茶杯反来复去把玩着:“荣禄,载漪说的可是实事?”
“回老佛爷,奴才是有这等心思的。”慈禧太后目光审视下,荣禄低下了头,只转瞬间,似乎受到了什么鼓励,复昂起了头颅,躬身道:“老佛爷,奴才酉时接通州来讯,八国联军正兵分四路向我京师扑来……”
“此事确切?!”慈禧太后身子电击价哆嗦了下。
“奴才不敢欺瞒老佛爷。据湖广勤王师总兵罗怀义急电,俄军走北路,奔东直门而来;日军取道直扑齐化门;美军沿运河岸进军,欲袭取东便门;英军东南路,约在美军南二英里,似意在宣武门。其他四国军队后援,酉未戌初亦相继离开通州尾随……”
“不……不要说了。”慈禧太后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手抖着杯中茶水溅了临清砖地上。死一般的沉寂,压得人便气也透不过来。然而谁也没有言声,只一双双满是期盼的眸子望着慈禧太后,等待着她最后的决断!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自鸣钟沙沙一阵响,无比响亮的连撞了十下,已是亥正时牌。慈禧太后身子冷不丁蛇噬了口价剧烈地抖动了下,移眸望着自鸣钟,半响,发泄胸中愈积愈厚的郁闷价推窗仰脸深吸了口略带凉意的空气,缓缓开口道:“来人!”
“奴才在。”
“速传旨载澜,京师内义和团众悉数出城,配合官军抵御联军。”
“扎。”
“老佛爷,”载漪心头突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悄悄泛了起来。“东交民巷……”“闭嘴!亏得你有脸说!”慈禧太后落进陷井里的饿狼价“嗖”地转过身,阴郁的眸子满是渗人的寒光下死眼盯着载漪,愤愤道,“若非你无能,又怎会今日这般境地?!”
“奴才……”载漪身子秋风中的树叶价瑟瑟抖着,鸡啄米价连不迭叩响头期期艾艾道。“奴才该死……老佛爷恕罪。奴才这便过去,最……最迟明日一早,一准攻下……”
“明日?那时我只怕早做了人家阶下囚了!”花盘底鞋临清砖地上响着来回踱了两圈,慈禧太后倏地收脚开口吩咐道:“莲英,传我旨意,内务府速速打点行装,准备离……离开京城。”
“奴才恳请老佛爷再与奴才些时间,”眼瞅着大势将去,载漪顾不得许多,急急插口道,“奴才若仍不能拿下洋毛子使馆,甘受老佛爷任何惩处。”
“惩处你?到时我还不定在哪呢!”怒斥了句载漪,慈禧太后沉吟了下,又道:“还有,谕令马玉昆速选精锐两千,颐和园候驾;电告李鸿章,接旨即刻北上,但有推诿怠慢定斩不赦!”
“扎!”
“崔玉贵!你去瀛台请皇上回宫!另外,将那狐狸精也一并带了过来!”
“扎!”
慈禧太后细碎白牙紧紧咬着,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阴郁的目光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愀然长叹一声,声音嘶哑着说道:“没成想我这快入土的人了,却竟还有此一劫。上天待我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呐!”说话间,眼眶竟已泪花闪烁。“热河离京太近,难保万全。荣禄,依你意思,这……这该何去何从?”
“老佛爷所言甚是,热河是断不能去的。”荣禄嘴角挂着丝冷笑兀自瞅着一边斗败了的公鸡价耷啦着脑袋的载漪,闻声干咳声心思从不该想的地方收了回来,躬身道。“依奴才意思,南方富庶,足供两宫圣驾大笔开销,究的如何,尚请老佛爷圣裁。”“南方虽则富庶,只亦早与洋人混战一团,烽火连天,各督抚大臣火烧眉毛,自顾不暇,何力供应两宫圣驾?!”载漪蝌蚪眼急速转着,不待荣禄话音落地,插口道,“况刘坤一、张之洞之流虽与老佛爷旨意不敢稍有违抗,然久与洋人接触,早已心怀叵测,荣相一意圣驾南移,究安得何心思?!莫不是想……”
“荣禄此心唯天可表,请老佛爷明鉴!”荣禄脸上掠过丝惶恐神色,只偷眼瞟下慈禧太后,旋即间便镇静了下来,冷冷笑望着载漪,道:“郡王爷言南方混战一团,烽火连天,不知何以为据?!”
“依你意思,南方倒太平无事的了?!”
“正是!”
“放屁!”载漪情急间脱口而出。“究得……”荣禄眉棱骨抖落了下,欲张口反讥只犹豫下又咽了肚中,径自慈禧太后身前躬身道:“老佛爷,东南一隅自两江刘坤一、湖广张之洞、两广李鸿章出面与上海各国领事联络,订立东南互保章程以来,已无战事可言……”
“东南互保章程?”慈禧太后阴冷的目光扫了眼荣禄。
载漪宛若抓着根救命稻草,眼中亮光一闪,开口道:“没有朝廷旨意,竟然私自与夷人订立章程,似此等目无君上之徒,依我大清律例,该灭九族的!”“三大督抚行事虽则鲁莽了些,然为形势所迫,实万不得已之举。况其意在使东南诸省免受战火涂炭,以为我大清保存一丝元气,岂能以常情待之?!”荣禄冷冷一哂,边袖中摸出张信札双手呈了上去,说道:“奴才《字林西报》上抄得章程内容,请老佛爷御览。”慈禧太后仿佛不认识价从头到脚审视着荣禄,半响,方伸手接了过去:
一、上海租界归各国共同保护,长江及苏杭内地均归各督抚保护,两不相扰,以保全中外商民人命产业为主。
二、上海租界共同保护章程,已另立条款。
三、长江及苏杭内地各国商民教士产业,均归南洋大臣刘、两湖总督张,允认真切实保护,并移知各省督抚及严饬各该文武官员一律认真保证。现已出示禁止谣言,严拿匪徒。
……
慈禧太后嘴角肌肉抽搐下,像要穿透宫墙一样凝视着远方,淡淡道:“不错,都比以前出息多了。”荣禄心知她恨不能立时将几人处置了,听这假惺惺话语,嘴角嚼了苦橄榄似地皱着眉头,道:“时局至此,众人多弃国家兴亡于不顾,但求保全家门,舍身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人可谓凤毛麟角,他们已属难得的了。”
“王文韶,你说呢?”慈禧太后虚抬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