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天凉得很快。
久来的宴会,桃花才刚谢,不知不觉,外面却枫叶已经落了,四处飘零。
丞相在朝中的势力一如既往,偶尔有一些外国的来使,匆匆来匆匆去,成国如同饿极了的虎豹,宛如饕餮般对着北十八家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并之势愈盛,不过多时,北方的晋、陈、宋三地已经几无所有了。
一时北上士子犹如过江之鲫,笔墨提文不计胜数,在昭国多能看到一些落魄的衣冠,有时甚至梨园都能听到一曲落花时节又逢君。
由于楚国和陈国还有着盟约在,昭处于成楚陈三国之间,东面临海,虽然说看似很不太平,但是百年之久的积淀在,相信昭国屹立不倒的大有人在。
时不时的,就能听到尚乐南一边摇头,一边感叹:“这帮昭人啊。”
但他说的声音也轻,不过是在庭院里偶尔腹诽几句罢了,昭王对于齐婴也称得上优待了,至少没有其他国面对质子那般,一个个精神抖擞来,灰头土脸走,至少在昭国的这些年,都是好吃好喝供着的。
尚乐南悄声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人再接了,只有杯箸的碰撞声,以及酒喧耳热时的众人的轻薄呼吸。
尚乐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才明白齐婴在看什么,霎时恍然大悟,不由问。
“公子是想去告别吗?”
那几道视线聚集之处。
姬安正在喝茶盏里的水,嘴巴一抿一抿的,嘴唇上湿漉漉一片,只露出点红红的舌尖,随着吞咽若隐若现。
因为唇很薄,那点唇珠陷在阴影里,有时被水光粼粼地舔舐过。
他手里还握着白玉杯,瓷白的色泽衬着玉骨葱白的手指,一根根漂亮搭垂着,利落压着盏,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瓷玉。
似乎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姬安眉眼也渐渐长开了,自那次堕马事件之后,他们已经许久没看到他了,眼见着就是一变一个样。
一旁的霍见呆呆看着,被同僚叫着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
尚乐南心头觉得好笑,又转向齐婴寻求答案。
齐婴移开视线,同时放下了酒杯,平静道。
“不必了。”
尚乐南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依旧是咽下了。
这场宴来的也快,春花秋月仿佛说过就过了,打着万民同乐的名号,酒桌上一派和气融融,几个齐使也被请上了桌,这场名为醺冬实则是谈判的冬宴算是被人玩明白了,酒酣耳热之际,彼此话里的算计并不比清醒时少。
也没什么好听的,大多是一些陈词滥调和利益相交,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各得其所,在维持表面上的恭维客套,人人各取所需,而质子的去处相比较而言,打着主要的名头,实际却成了次要的事。
齐婴出来醒酒。
春日的荷塘已经冻成冰了,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碴。
石桌上安静异常。
头顶还有一轮银亮滚圆的月亮,散发出金黄柔和的光辉。
齐婴手里摸着一枚刻到一半的骰子,玉的质地微凉。
齐婴坐了不过一会儿,从角落里就冒出一只鬼鬼祟祟的,唰啦一下,从那边闪现到了这边。
深红色枫叶将他的脸挡的严严实实,姬安双手各拿了两只大枫叶。
露出两只黑不溜秋的眼珠。
那身衣服和黑夜巧妙地融为一体。
因为那时候齐婴已经很久与他不联系了,他也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看。
但是这点遮挡物也就变得聊胜于无。
他那么躲着,齐婴也那么坐着,齐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就看到那两只鬼鬼祟祟的小白耳朵竖在枫叶底下,暗中观察。
齐婴嘴唇微颤了下,但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装作没有看见。
此番回国,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他唯独不想告诉的人,就是姬安。
直到夜很深,亦没有要开口说明的欲望。
“公子回来得晚了。”
尚乐南走进那座殿时,微暖的红光照耀到手上,齐婴低着头,眉目专注地望着掌心里的玉,骨节分明的右手分明握着一把雕刀。
青衣谋士一过来,他瞬间就握紧了这把刀,宛如做贼那般猛然按住了,甚至飞快拿了本书一挡。
然后若无其事的抬起头。
平日里尚乐南都是装作视而不见的,但唯独这一回,有些无奈地说:“公子。”
“你的骰子掉了。”
齐婴对这样的诓骗无动于衷,甚至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翻了一页书说:“什么事。”
尚乐南不由望向齐婴按在杯上的手,上面的虎口除了练剑写字留下的厚茧,又多了一道握雕刀时的划痕。
尚乐南:“你的书拿倒了。”
齐婴一顿,将书倒过来,才发现书没拿反,但另一只手里的红豆骰子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使得一手好诈。
这下他终于不能再装了,面对尚乐南谴责质疑的目光,轻咳了一声:“我随便雕着玩玩的。”
雕着玩玩,那也别雕刻红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