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八章女掌柜

天之将明。远方天际线与群山相接，呈现灰白之色，太阳尚未冒出头来。

山鬼背负长刀，站在一片狼藉的雪地之上。

地上有鲜血冻结，纷杂脚步凌乱而没有头绪。

他在这片赵策与白衣僧人大战的地方站了很久，闭着眼睛，感知力仔细搜索着每一寸土地。

在千丝万缕的气息残留之中，山鬼寻找到了赵策的气息，以及另一个武者极其强大的气息。

这个气息他有深刻的印象。

正是那莹润手指虚像散发出来的。

山鬼若有所思，四下看了看，而后几个腾跃在此间消失。

他所去往的方向，是死人谷之后，那一大片连绵不绝，宛若天树倾塌，倒压下来的天树山脉。

与赵策不谋而合。

天树山脉，与那年独孤武帝一剑砸出来的横断山脉并成为当世两大山脉，山势起伏，连绵崎岖，群山宛若树杈横亘于山道之间，互相交错，其中人类所能食用的粮食极其贫瘠，然幸多各种奇特生灵，猎户将之捕捉射杀，可拿到山外去换些钱粮。

当然，这是数百年前的事情。

如今的天树山脉，有天树道一手遮天，其中山民早就忘记了自己祖辈曾经是猎户，可以捕杀珍禽异兽换取钱粮，如今他们换得果脯之食物的唯一方式，就是用敌人的一颗颗人头。

天树山脉曾经在屠罗族眼中，是比更北之地的大雪山更圣洁安乐的地方，也称作圣山脉，山中屠罗人多和蔼淳朴，不涉争斗。

而如今哪里还有安居乐业，子孙绕膝，可享天伦之乐的猎户存在于山脉之中，那里只有屠刀、尸骨、人头。

极端的思想，若控制了一个人类族群，必然导致族群极端起来，甚至有可能毁灭世界。

现下天树山脉诸族的唯一信仰就是能给他们衣食房屋的天树道。

天树道的教条，就是他们毕生恪守的准则。

天树山脉，天树第一轮。

矮坡之上几棵老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茅草搭成的房屋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一半，颤颤巍巍的。

草屋之前，酒招旗迎风飘摇。

一家野店，无甚客人，在天光将亮未亮之时，暗沉沉的苍穹令这底下的酒馆都阴森森的。

天树道将天树山脉划分成二十六树轮，愈往树轮越多的地方走，越容易遭遇到种种凶险。

然而天树山脉于外界行脚客商抑或是周围屠罗部族而言，不管是第一树轮，还是第二十六树轮，危险都是一样大的。

他们不会轻易踏足天树山脉。

所以这家酒馆开得毫无必要，不会有什么客人在这儿点些饭食大快朵颐，其中危险不说所吃肉食是不是人肉所做，就是那店老板给自己灌一碗迷魂汤迷倒自己，一刀抹了自己脖子，抢走身上钱粮也都可能。

可总有不怕死的。

腰细臀圆，生有一张瓜子狐媚脸儿的女子站在店前一口大水缸前，缸中只有一大块冰碴子，别无他物。

但她盯着冰碴子看了足足有盏茶时间，少顷，她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哎了一声。

而后耳朵动了动，喜上眉梢，赶紧朝店里招了招手：“有客人来了，大家快准备准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掌柜守着这间客栈，望眼欲穿，从来没见过有客人从外面的世界跑到天树山脉来。

这间野店自然也跟着没了什么赚头。

至于说是天树山脉之中的人来吃饭，不管来了谁，掌柜的会毫无犹豫地将来人赶将出去。

天树山脉中的人都是穷鬼，吃得起饭，付不起账，到时候自己还得赔进去许多。

她啐了一口，在水缸里的冰面上照了照自己的脸孔，如花似玉的长相，两年过去了，一点也没老多少。

真好。

长得好看的女子才能招男人喜欢。

女掌柜喜滋滋的，眉眼弯弯，看着那披挂黑甲的白发青年大步而来，没有因为对方身上的鲜血大惊小怪，笑脸相迎：“客官，赶路逃命想必是累及了吧？快来快来，喝碗酒暖暖身子，待会儿也好赶路。”

赵策皱了皱眉头。

他本欲要穿过这家野店，往天树山脉里走，毕竟后面还有人追杀自己。

但这女掌柜怎地如此不识趣，自己满身是血的，是能够停下来喝碗酒再逃命的人吗？

还是说天树山脉中的人都是那些豪气干云，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酒醒之后脑袋还搁不搁在肩膀上的人？

若真是如此，天树道哪里还能制得住这些豪侠。

此中透露着诸多诡异，令赵策百思不得其解。

“小二，快准备茶水！”

见赵策停下来迟疑了一下，女掌柜心头暗道有戏，扯着嗓子，细声细气地招呼了一声。

茅草屋里没有传出人声，只听到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茶碗破碎声。

“这慌张鬼！”女掌柜低低地叱骂了一声，转头向赵策招呼道，“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青年张了张嘴。

道：“我要逃命，此时耽搁一会儿，后面那人就追上来了，到时候不仅我人头不保，说不得会牵连到你们，喝酒的事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