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兄弟
第141章兄弟
无月无风,一行车马疾驰,捣碎片片寂夜。唐奉道昏昏沉沉躺在马车内,张大了嘴巴,有一出没一出地呼哧着,那声儿颤颤;额头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来,眉头紧锁,神情惊惶不安,身子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尚司月坐在一旁,一手紧握着他发颤的手,另一手拿着一张巾帕时时替他擦汗,不停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千万别怕。”
自从上一次为助江依寒脱逃,而超强负荷使用惧象,唐奉道已经略微被反噬。白天清醒时候尚且无事,一旦睡去,便坠入了梦魇,堕入无限恐怖之中。在此期间不敢轻易唤醒,恐怕乱了经脉走火入魔。是以尚司月虽满心关怀担忧,除了整夜守在他身侧之外,却也无计可施。
尚司月求助于唐杀心,道:“他是你哥哥,你就忍心看他每日这般受苦遭罪吗?”唐杀心漠不在心,道:“这是他自作自受,学了那装腔作势的歪门功夫,半桶水的实力还强自出头,他不遭罪谁来遭罪。”也不去理会。
尚司月还想说些什么,还没张开口,唐杀心先说了出来,只听他道:“况且你不过是花钱买来的一个所属物罢了,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三道四?”
尚司月喉咙哽住,隐隐在心中感觉,这今后的日子,只怕不比在红梨园中轻松多少。
马不停蹄奔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看到了前方有点点微弱的灯火,唐杀心大笑道:“可算是碰到一家客栈了,今晚就在此地歇息,明天在赶路。”打马快进。
唐杀心纵马赶至客栈门前,翻身下马,上前将把那门敲得砰砰巨响,口中兀自高喝道:“快快开门,有大买卖上门来了。”
屋内紧接着就传出一句叫骂声,随后恼怒且不耐烦道:“打烊了打烊了,去别的地方,别来搅和爷的好觉。”
这可把唐杀心一阵好气,一巴掌把门拍倒,牵着马就走了进去,大声喊叫道:“在不来人爷爷把你这店给拆了信不信!”
这阵势可着实把屋内的人吓了一跳,胆战心惊慌忙道:“大爷可千万别,小的里面就出来。”只见屋内闪起一盏昏黄豆光,过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衣冠不整的瘦汉子拿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随后又出来五大三粗的高个汉子,接着又是两个睡眼惺忪面上尤自带着生气的汉子,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圆脸胖子,一边走出一边穿戴整齐。
这一行人就是客栈的老板和伙计了,圆脸胖子是掌柜的,衣冠不整的瘦汉子是账房先生,五大三粗的高个汉子是厨子,那两个撅着嘴生气的是跑堂伙计。
只听左边那个伙计道:“谁啊,这般可恶,不让人睡觉了。”此话刚出,只见唐杀心横眉一竖,晃一晃身就扇了那伙计一巴掌,打得他捂着脸惊在原地。唐杀心旨意在教训教训他,并没打算杀人,所以并没有用力,否则这一巴掌下去,脑袋还不飞了?
圆脸掌柜的道:“伙计无礼冲撞了大爷,请大爷赎罪。大爷是要住宿吗?”唐杀心道:“不住宿难道叫你们出来好看不成。快些给我们安排七个上好房间,在煮两桌好吃的,烧几桶热水。”
马车比不上单马跑得迅速,这会儿才感到,在赶车弟子的扶持下,将迷糊的唐奉道抱了下来。进店之后,尚司月歉然道:“深夜造访,搅扰到各位清休,实属抱歉之至。”声音清铃曼妙,又言行得体,叫人听起来好受多了。
几位本来被唐杀心闹得心里不愉快,现下立马觉得舒服多了。那站在右边的那个伙计提了精神,主动上去相迎,欢欢喜喜道:“客官请跟我来。”唐杀心朝尚司月哼了哼,没有说话。
各自去了房间歇息等候热水洗澡。尚司月守在床边,看着唐奉道深陷梦魇不能自拔,心痛如刀搅,恨不能替他担承了这份痛楚。她是自小就受这梦魇之罪惯了,比之唐奉道更加有承受能力。
一边擦拭这他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叹息道:“真不知道你和你弟弟的关系是怎样的,他的心可真冷,见你受这样的罪过,一丝一毫都不放在心上。”
听得门外有人敲门,道:“小姐,我给你送热水来了,开开门吧。”尚司月把门开了,鱼贯而入两个伙计,一人手里提着两桶热气翻腾的水桶。
尚司月道:“劳烦两位了。”拿出几钱银子打赏。那两位收了银子,好不欢喜,道:“姑娘你这样好的人物,怎么和他们那群凶悍的人走在一起。”说到最后面的时候,已经把声音放低了。
尚司月道:“你这话可别乱说,当心被他们听见了拔掉你们的舌头都是轻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两个伙计忙捂住了嘴巴,好像已经有人要来拔他们舌头了。
一个伙计用肩膀顶了顶旁边那人,那人笑着指了指木桶里面的热水,道:“小姐你先洗澡吧,打会儿饭熟了我俩再来叫你,可要把门窗关好,谨防歹人!”
尚司月锁好门窗,本待解衣宽带泡一泡热水澡解乏消困,可低头一看,床上的唐奉道兀自蜷缩难受着,虚汗出了满身,心下思想:“唐郎已经出了半宿的虚汗,全身湿濡哪里会好受,应当给他泡泡澡,或许可以轻缓精神。”
她已经改口称呼唐郎,心里面是认定他是自己夫君了,否则又怎么会和他待在一个房间?若是要照顾,那六个弟子难道不能照顾?
虽然还未成亲,但是她这么多年的经历,也不是那么在乎俗世礼仪的女子了。当下替唐奉道解除了衣服,又是脱又是抱又是推,飞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噗通”一声推滚入木桶内。
唐奉道全身泡在热水之中,头枕在木桶边一个凸出来的木枕之上,尚司月挽起袖子替他揉捏按摩,以期助他脱离梦魇。
没一会儿,尚司月就感觉到唐奉道因为恐惧而紧绷的肌肉开始变得松缓,不由得大喜,振奋精神又替他按摩了好一会儿。
门外又响起叩门的声音,是那伙计来叫尚司月吃饭了。尚司月此刻惦念着唐奉道早些好起来,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吃饭,便道:“我不太饿,就不吃了,你照顾那几位爷吃了吧。”
雾气已经越来越淡了,水温也慢慢冷却了,尚司月想:“再泡下去该着凉了。”停下来才发觉双手五指一阵酸软僵硬。
但见唐奉道眉头消解,面容安详,四肢都舒展开来,心中大喜,道:“太好了,他终于不在做噩梦了。”当下又费力把他从木桶中拖了出来,擦干净身上的水滴,穿了内衣搬到床上躺着。
楼下却突然传来掀翻桌子的声音,尚司月正起疑,又听见一声大骂:“你们这群卑鄙小贼,敢使下三滥招数对付你爷爷。”是唐杀心的声音。
接着就响起数声阴恻恻的笑声,然后听见一汉子道:“什么下三滥不下三滥,能杀了你们不就行了吗。”尚司月知道这是那个掌柜的声音。
唐杀心怒骂一声,听见乒乒嘭嘭数声齐响,那掌柜的又道:“大家退开些,他们还有些力气,等中毒深了,在绑他们去案板上剔骨扒皮,做成人肉包子卖了。”
其中一个弟子大叫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敢对我们下次毒手。”掌柜的道:“管你们是什么人,进了我们的店,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留下几斤肉来。”
尚司月听到这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想道:“这是进了一家黑店了,听他们说来,是要把我们全都宰了做包子吃,这可如何是好?”片刻之后又冷静下来,想道:“唐杀心他们鲁莽无礼,强盗般惹了他们不痛快,我待他们客客气气,总不至于连我也一起杀了。他们中了毒,我却没下去吃饭,难道还逃不了?”可看唐奉道睡得安安稳稳,心中一酸:“难道我就抛弃唐郎一走了之?不,我决计不留他一人,要死也好我们一起去死了。”
想到能和自己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也就不怕了,在房内静静等着他们上来。松懈之后,疲惫翻江倒海而来,不一会儿就双眼朦胧,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生舒服,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床上,摇摇晃晃的似乎在移动着,猛然记起一行人误入了黑店,自己这定然是被他们抓走不知要带去哪里,唐郎怎么样了,不会被他们杀了吧。
一想到此节,一下惊醒过来,喊了一声:“唐郎!”入目之内无不是熟悉的装饰,这不是在她这几日所乘的车厢是哪里?这可让她越来越糊涂了,难道那群贼人非但没有杀她,还让她如此安稳睡在车厢内,连绳子也不捆一根。
帷幕一下被掀开,探进来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唐奉道是谁,他在车外听见尚司月喊了一声,语气惊惶不安,伸进头来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尚司月喜极而泣,捧着唐奉道的脸,道:“他们没杀了你,真是太好了!”唐奉道一头雾水,只疑她睡糊涂了,把梦里面的事情当真了,笑了笑道:“你梦见我被人杀了?世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见你心里没盼着我好的。”
尚司月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被黑店的劫匪给抓了吗,我听见他们说要将我剔骨扒皮,做成人肉包子。我醒来后不见你,还疑心你已经被他们杀了。你还活着,他们是放过我们了吗?”
唐奉道这才明白过来,道:“那群贼人已经被杀了,我们都好着呢,什么事情都没有。临行前我见你睡得香甜,就没有叫醒你。让你担惊受怕了。”
尚司月道:“咦,四公子他们不是中毒了吗?我听他们信誓旦旦,这毒药肯定厉害得紧,是怎么解的毒?还是说四公子他们早就查破他们的诡计,根本就没有中毒,是骗他们玩儿的。”
这时候,帷幕外又伸进来一个脑袋,比唐奉道的要小一圈儿,模样清清秀秀,唇口齿白的,年纪约莫不过十五六岁。
尚司月没见过他,但见他笑嘻嘻显得十分乖巧,虽然有些冒昧,心下也不恼,指着他问唐奉道,道:“这、这位是?”
唐奉道刚想开口,那少年抢先道:“见过嫂嫂,我是三哥的五弟,我叫唐无情。”这一声嫂嫂饶是叫得尚司月也有些害羞了,低了低眉眼,轻声道:“我和他还没成亲了。”
唐无情道:“迟早也是要成亲的,早叫晚叫又有什么关系呢。是吧,三哥。”唐奉道被他看得脸有些红,把他头按了出去,道:“你这般贸贸然闯进女子的马车,实在无礼,快快出去。”
唐无情打趣道:“哼,三哥你进得,我就进不得了。”唐奉道脸更加红了,道:“你还说!”尚司月见他们兄弟俩说说闹闹,全然不像先前和唐杀心相处,心下道:“我只道他们一家子都是寡淡薄情的,看来是我错了。不知道其余兄弟姐妹好不好相处。”
唐奉道打发走了唐无情,这才又回来,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五弟就是没些规矩。”尚司月莞尔道:“没有,他挺好的啊。”唐奉道摇了摇头,道:“你若是单看他面貌,觉得他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少年,那可就千错万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