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原中也的记忆始于一片无边的黑暗，多如繁星的资料信息埋藏在大脑深处。没有任何人生经历的他无法理解这些信息，不知道孤寂为何物，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待着。

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无悲也无喜，甚至没有思考的能力。

直到某天，一只由金色方块组成的巨手打破某种禁锢，将他拉出来，带到这个人世间时，那些资料信息才获得自由，疯狂地流动冲刷大脑，告诉他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些什么，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工具。

未曾使用过的大脑一时之间不能承担过多的信息注入，如同膨胀的肉球，撑成只剩下一丝肉色的薄膜，带起濒临破裂的疼痛。

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灵魂的纯净，他开始抵抗。

灵魂像是被撕裂成两半还不断拉扯一般，他发出痛苦的嘶吼，力量倾泻，冲击大地。

他伏于风暴的中心，被黑炎和哀嚎围绕，却不懂自己造成怎样的罪孽，只是认真地进行此生第一次战斗。

无数字词涌进来，或消失，或留存，或理解，或失去含义。

他挣扎着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屏蔽不断闪过的乱码，但又毫无防备地看见一个不可名状之物。

说不清是什么，像是线条又像是烟雾，黑色乱流组成一个奇怪的条状物，肉眼可见的粉尘状物体不断从其中溢散开。

‘这是我的腿？’

‘不！这不是！我应该……’

他合上野兽般的血红色双眼，黑暗中似有破碎的片段闪过，那是一幅幅色彩明亮的图画。每一幅都有一个小小的、白白嫩嫩的、有着灿烂笑容的孩子。

‘那是我吗？’

他不知道，但自己总归不该是这种散发着不详的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他赢得这场敌人不明的战斗，被设定好的记忆没有污染他的人格，扭曲他的灵魂。

他有自己的思想，没有命令的限制，只是一个缺少部分常识，不太理解各种情感的普通小孩。

他的名字是……

周围似乎恢复平静了。

他再次睁开眼，实际上也是第一次正式且正常地看到这个世界。

他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眼就看到自己正赤脚站在黑色的大地上。抬起头，不远处有一个人被拥有和他类似气息的巨人保护着，黑发蓝眼。那双眼睛和背后的圆月一样明亮，看着自己微微瞪大，像是在惊讶。

‘不过，惊讶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词？’

他不能理解，但这个人是他睁眼后、拥有自我意识后第一个看见的同类。

说不清是对那人的雏鸟情节，还是因对巨人气息的熟悉而感到亲切，他试着迈出第一步，开头十分缓慢，小心翼翼地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小孩。

实际上，他也确实是一个初学走路的小孩。

抬起两只手向前伸，不知是用来维持平衡，还是想要抓住什么，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宛如不倒翁，大幅度的动作看得人心惊胆战，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却始终不会真正的倒下去。

他就用这种惊险的动作，牢牢吸引住那人的视线，一次两次，她看不下去了。

她弓着腰背，上半身向前探，迎接的双手伸到一半，又像被烫伤似的飞速收回。

她为难地望了一眼守护自己的巨人，小声地嘀咕一句，似乎在与它商量，不要诅咒这个无辜的小孩。

而中原中也不知道每一个触碰她的人，都会被巨人诅咒，当场出现危及生命的意外。

他只是认真地踏出每一步，跌跌撞撞地奔向她，一点一点靠近，距离越来越小。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胸口的起伏消失，目光跟随着他左右晃动。

时间似乎拉长了许多，他终于越过巨人尖利的指甲，却没有受到攻击。她安心了，仿佛为了弥补刚刚的损失，心脏急促地跳动，胸口剧烈起伏。

他越走越顺畅，最后几步几乎是小跑了，到跟前蓦地绊倒似的栽进她的怀中，双手顺势紧紧地揪住外套，一脸懵懂地抬起头仰望她。

她愣住，双手隔着一段距离圈在他的身边，犹豫半天，还是缓缓收紧。

“你叫什么？”

“中、原、中也。”

……

中原美咲的意识渐渐回笼时，外面已是逢魔之时。

和现世不一样，本丸仍在春季，昼夜基本等长。

木屋外的天空还没被墨色侵染，霞光踏着白云，大胆地抓住太阳为它涂满红漆。余晖织就金红色的轻薄外衣，大地喜滋滋地接受它的礼物，青草也馋得凑在衣角边，即使半边翠绿的身体露在外面，也要佯装自己已经披上这件绚丽的外衣。

哪怕夕光把世界都染成绮丽的模样，也始终无法突破这间小小的、没有窗户的木屋。

室内依旧一片昏暗、寂静。

这种熟悉的氛围让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中原美咲，误认为自己还在拉着厚厚窗帘的卧室里，不需要上学，也不需要上班，一个人的晚饭不想吃就不吃，起床发呆不如继续睡觉。

早就习惯这么做的她连眼睛都没睁开，意识又逐渐远去。

忽然，一声咕噜噜响起，在安静狭小的空间内尤为明显。

中原美咲迷迷糊糊地想：‘我饿了？’

‘不对啊，肚子怎么没感觉呢？’

又是一声咕噜噜，意识被硬生生地拽回来，她想起来了，‘中也！’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一个人，有多少坏习惯都是自己的事，不能让跟着她的孩子也养成坏习惯，那样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