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只一次破例 - 尝宋 - 傅支支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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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只一次破例

散了席,暑气在夜蝉声中一阵阵退潮,送别了客人,苏蘅和薛恪踏着月色慢慢走回正院。

一路回廊曲折,皆以琉璃灯照明,映在青砖地上别有意趣。

苏蘅和薛恪并不同床而寝。新婚之夜后薛恪便搬去了东厢的耳室住。这耳室类似于宫中正殿与暖阁的关系,中间有道小门连通,却可以各自出入。

平日薛恪进了东厢,便会绕过外间的屏风往他起居的耳室去,与苏蘅互不打扰。

他们要分居,原先不必这么麻烦。

只是新婚不久,薛恪曾因处理公务到深夜,便宿在书房数晚,拜门那日,康阳便悄悄拉着苏蘅的手,隐晦问新姑爷是否对她冷淡。苏蘅这才知道,府中的婆子除了照看他俩的生活,还兼职向父母报告生活,这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和薛恪分寝了。

总归住在一个屋檐下,现下散了宴席,他们便同路回去。

廊下悬着琉璃灯,一路光影温柔。

并排走路时,他总是习惯在她身后半步,高大的影子便在她的脚下。

苏蘅看着那琉璃灯下修长的身影,忽然有点沮丧。

拜门回来那日,他明明那样生气,现在她替原身道歉了,他为什么不说话?同样的一番道歉,同样的一席酒菜,怎么赵若拙离开前就高高兴兴的,他薛恪还是淡淡的冰山神色?

锯嘴葫芦拍一拍还能抖落三两籽,这样闷声不吭气的不是欺负人吗!

苏蘅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是一个特别需要别人夸奖的人。

但就因为他不肯开口,她生平从未这样希望得到一个人的肯定和夸赞。

哪怕一点点也好。

可这一点点,他也吝啬。

人家不是说,只错能改,善莫大焉么。为什么在薛恪这里这个“善莫大焉”失效了?

苏蘅越想越郁闷,越想越上头,恨不得立马变身咆哮教主,抓住比她高一个头的薛恪的肩膀使劲儿摇,大声冲他喊,“你说话呀,你说句话呀!是好是歹倒是给我个痛快啊!”

但是,为了长公主府的礼仪教养,为了自己的风度颜面,苏蘅捏了捏小拳头,还是忍下去。

走到半途,她忽然停住脚,毫不客气地转身,脆生生地叫他。

苏蘅再没装模作样地叫他的表字“叔夜”,而是说:“薛恪,我有话跟你说。”

古时除了长辈外的人,若连名带姓的叫别人是有轻蔑意味的,不尊重。但一团说不清道不清但的委屈堵在心窝子里,苏蘅也管不了那么多。

薛恪正往前走,苏蘅一转身,他没刹住脚,苏蘅差点撞在他身上,幸好抓住他的袖子才保持住平衡。两个人距离因为她的突然动作变得猝不及防的近,这样近的距离,他给人的压迫感也变得愈强。

苏蘅轻轻抓住的正是薛恪的左手。

她原先不知道,可是现在知道了,隔着那层薄薄布料触摸到他微弯的肘臂,或质问或委屈的情绪一下子梗在胸口,什么也说不出了。

此刻放手也不是,松手也不是。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偏薛恪站在眼前,不退后半分,低头打量她。

薛恪很高,她面对着他,垂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霎时间两个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喉结上。

“郡君要说什么?”

薛恪喉结很明显,说话的时候上下滚动一道,声音从苏蘅的头顶上方传来,低沉平静,没有因为苏蘅的直呼其名而不悦。

他身上还是同琅衷撼跫时那样,不用任何熏香,衣袍上只有温暖洁净的皂角气味。他呼吸间干净清冽的气息不经意拂过她光洁的额头,那一小块肌肤便骤然绷紧,像有小虫爬过,酥酥麻麻痒痒。

没由来的,苏蘅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

她是个面皮很薄的人,不用照镜子,也感觉到自己两颊的滚烫温度,现在一定红得能滴血。

苏蘅方才冷冷的气势顿消。

她轻咳一声,松开他的衫袖,伸手别了别鬓边的头发,试图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

她抬起头仰视他,眸光闪如星子,“那日回来,我仔细读了《宋刑统》,你说的都是事实。我诚心道歉,真的对不起。我是想问,我的诚意,今日你可有感觉到么?”

薛恪没有回答,目光却落在她方才那只拂鬓的手上。

她皮肤雪白,毫无瑕疵。娇生惯养的一双手,过于漂亮。手指纤细柔软,半点薄茧也无,连指甲也粉润透明,有饱满的白色小月牙。淡紫的纤细血管隐约从手背和骨节下流过,流成几簇细细的嫩枝芽。

这一切美好令她手上的伤疤更加触目:白得透明的手背和腕子交连处有一道新鲜发暗的长长红痕上,淡淡樱桃红色的皮肉皱起来。周围的一圈皮肤是黄褐的,斑斑驳驳一片,想来已经上过了膏药。

他如此聪明,不需想,也能猜到是为了准备今日的饭食而伤到的。

要练出这样的厨艺,没有三五年是不成的。薛恪看了苏蘅一眼,他记得,她今年也只有十七而已,这一桌饭菜背后的苦功从她手上的伤痕可见一斑。

薛恪垂眸,心中有什么东西捺下重重一笔,略带恻然。

幸好苏蘅没有觉察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

“这个啊,”苏蘅垂下袖子遮住伤痕,语气轻松,无所谓地抖了抖肩,“今日做饭时不小心烫到的,不打紧,过几天就好了。”

她是真的觉得不要紧,前世刚开始学做饭,早都被烫习惯了。甚至后面得心应手了,偶尔做个油煎爆炒的菜,菜叶或者肉块上的水没擦干净,热油点子噼里啪啦迸出来,烫伤胳膊也是免不了的事。

前世看蔡澜讲美食,说到好吃的东西大多丰腴而不健康,这位老饕便道:“要成为美食家,总要牺牲点健康。”

苏蘅在这里自己引申了一下蔡澜的话:要成为好厨子,也得牺牲点胳膊,对油点子和热锅边妥协。

良久,薛恪道:“郡君实在不必如此。”

苏蘅感觉到他语气不似平日冷淡,好不容易往撼动冰山的道路上前进了一步,还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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