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七冬日寒星(B)
节气是一个巨大的轮回,随冬日推进,天黑的愈发早,下午三点出头,冷白色的灯光就在楼道里拉起好长的人影。窗外是一片梦幻的冰蓝色,街景掩映在浓重的雾气之下。
原定周日上午的数学培优班改到周六下午,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林审年挽着常宁的手臂,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这个时间,只有一楼大厅和几个办公室的灯还在顽强的闪耀,学生们沿着甬道慢慢的朝大门的方向移动,三三两两,成伴成伙。
因为食堂今天不会准备午饭,林审年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店随意对付了几口,甚至突发其想地从专供练习册的书店里买了某主打青春爱情的杂志,打算在数学课上再次尝试破除常宁的定力,孰料乐极生悲,回去的路上踩到了后门台阶附近的残冰,扭到了脚踝。
“唉…我太倒霉了…”林审年在挎过常宁的手臂又加了些力气,感受着汹涌澎湃的胀痛感,不禁长叹一声。
“我还是觉得你该把这件事找程老师说一下。最好再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问题。”常宁的父亲是一名大夫,而她是加了长跑特长生的分数才得以遴选进入一中,所以对身体健康极为看重。
“没事,谁还没在冬天摔过。”林审年犹豫一时,哼哼唧唧的挥手拒绝,“我要是把这件事看的惊天动地,回家不知道又该怎么被家里的领导教育了。平时我妈就看我不顺眼,这不是打瞌睡给她送枕头吗?”
“就你事儿多。”
今天只有苏白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路上。他目前在一中能划为深交的朋友本来就只有赵思肖和秦柔柔两个,然而这两个人今天下午却双双请了事假。剩下的人里,要么他干脆不熟悉,要么就只是点头之交,也不好和别人搭话,索性一只手抓紧肩包背带,
“诶,过去的那人是苏白吧?”
“嗯呢。”常宁眯起眼睛,看向早已飘到远处的鲜红色身影,“校园里雪清的不干净,他也不怕滑倒。”
“今天下午赵思肖和秦柔柔不在吗?”
“不在啊,否则王老师肯定会让赵思肖讲题的。不过今天下午两个人都不在…有些凑巧。”
林审年把金属框架的眼镜摘下,最近一阵天气转寒,她时常戴棉口罩以求御寒,呼吸之间,树脂玻璃边缘早已凝结起一片寒霜,“有事呗,两个幸运逃过了今天天书般数学作业的幸运家伙,王老师手抄的那些题,我连题目都看不懂。”
“你分明也没有听……”常宁佯装发怒,双眼瞪得溜圆,林审年在她转头的功夫,冷不防的瞥见了她嘴里下排的小虎牙,顿时感觉捕捉到了萌点。
“小牙挺白的嘛…”她在她澎湃的言语攻击前岔开了常宁的话,“我也想要有特点的长相,可惜没有。”
“哦?”
常宁把林审年扶进出租车的后排位置,然后终究没能放心,在和林审年的一番争执后同样挤进后排的位置,坚决要送她回家。
“我过去还觉得虎牙显得我孩子气呢,笑起来就像个小傻子似的。上个月在外面补课,抢座位的时候初三的学弟还以为我是和他同年的小孩。”
“我还是想被人当孩子去宠着。”林审年一面暗地摸索大衣内层口袋里的纸钞,一面说道:“我觉得被人夸可爱又不是坏事,宁可别人对我的外貌评头论足,也不要它无人问津。什么虎牙啊,双眼皮,酒窝,我通通都没有。”
……
苏白脚步匆匆的往家赶,从一中到他家需要穿过三个居民区的路程,大概半个小时的脚程,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今天他觉得身体分外的疲惫,好似一只被拉紧弦的弓。白天时,只要双手同时向后用力牵引,他就会因肌肉酸痛以至于咳嗽起来。
这一片的物业都归属一个居民区管辖,几年前由于物业公司的无作为,居民纷纷拒绝交纳物业费。后来道路上的积雪全凭各家义务清扫,雪堆和小面积的冰层像是被啃食狼藉的骨头,搞得东一片西一片的。
“家里是有人。”他望向昏暗的阳台,“那就是妈还没回家。”
他到家时天幕已然漆黑一片,正巧在他仰头的功夫,街边的路灯同时亮起,小区对面的某公司办公楼表面的装饰灯光逐节闪烁,不停地变换颜色。
洗手洗脸,换衣服,漱口喝水……苏白把书包放在门口,只拿出了从秦柔柔那里借出的物理辅导讲义和《神雕侠侣》。他把讲义铺在书桌桌面,然后将《神雕侠侣》按照书脊朝外的方式藏到了第三层书架的缝隙之中。
苏胜利同志的鼾声此起彼伏的在隔壁卧室响起,一点也没有被苏白的活动声响吵醒的意思。
苏白看了眼表,然后把卧室门锁上,打开台灯,一个人躺在床上开始了又一次的白日梦游,这是他坚持了十余年也无人知晓的秘密,一个人排解压力的习惯。
成年后的苏白见到了更多的人和事,而未来的职业岗位也使得他见到了更多的悲欢离合。虽然鲁迅先生说“人与人的悲欢是不相通的,我只觉得他们吵……”,可敏锐和敏感的感知能力让苏白能清楚的臆测出别人的心事,并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只是懒得去挑明指破。
他翻了个身,简易木板床头轻轻抬起,使床和墙壁的缝隙暴露出来,然后他将手伸到床下,掏出一个笔记本,那是他的日记。
“我又来找您寻求安慰了。”
他不想下床,于是从与床相连的书桌抽屉里又摸出一只油笔,对准笔尖哈了一口气,用力在空中甩了三下,笔记本上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笔画和不甚清晰的字迹。
“最近觉得自己过得很难也很累,但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觉得疲倦。我每天都有告诉自己,再多坚持一天,多坚持一天就可以休息了。但……比如到了周日,无论前一天睡得多晚,我都会勉强自己在六点之前醒过来,否则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很多人,或是要被自己的对手超过。”
“我知道这是很幼稚的说法,但的确无法生活和工作。”
苏白把本子朝向灯光,眼睛贴到横线上去看简短潦草到只有几个笔画借代的字迹,上半身和腿在纵向上弯折成一个巨大的钝角。他默默的想了一会,用手肘撑起身体,将本子放在书桌上,人坐在窗沿,继续写道:
“生活…生活不是纷至沓来的甜果子和酸果子,如果非要我比喻,它是一本写满了字迹的笔记,你用自己的生命赋予时间以意义,而生命长河在时间中缓缓流淌。若有一日大风把每一页记录吹散,那它们会化作轻盈的飞鸟,再次聚集,形成生命的本真模样。”
“加油啊,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