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温暄的头发和月魇的很像,乌黑的发丝在略有些昏暗的房间里还能靠着窗边微弱的光带上些许光泽。过于柔顺的发丝如水一般在月魇的指缝见流淌了过去,很快便到了发尾。
这样一个轻抚发丝的动作像是在某种程度上取悦了天祝月魇似的,她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睛像极了丢了块小石子进去的水潭,清浅的笑意缓缓荡漾开来。
但纵然喜欢,她也没有再继续这个动作,还停顿在发尾的手指微动,让几根本来缠绵在她指缝间的发丝抖了下去。下一秒,带着些微弱光芒的手掌缓缓停在了温暄的额头之上。
不在温暄身边的这几个月,天祝月魇的确如曼珠沙华所说,被迫成了天帝身边的“得力干将”,每日都往返在各式各样毫无意义的琐事之中,凭一人之力让天帝殿内的各位仙婢们都没了要干的正事。
但就算是如此,她还是抽出时间去翻了几趟记载有关“传承”的各类古书,来回确认了几次将温暄的生长时间从人族彻底转为仙族的办法。
等今夜过后,温暄便能同九重天的仙族一样,一样用以百年计的时间长大,一样有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生命了......
一片静默无言中,那些许光芒就这样隐没在了温暄的眉眼间。
不等月魇脸上那几不可见的专注散去,她的眉头一皱,原本挺直的背脊陡然弯了下来。某种熟悉的疼痛几乎毫无预兆的从身体的每一处炸裂开来,叫她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剧烈的疼痛中,她如同被某个看不见的手死死的掐住了脖颈,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短促了起来。
她有些不受控制的从床边缓缓滑到了地上,黑紫色的裂痕从脖颈处爬上了她的面容,不消片刻就留下了许多道并不算深的伤口。
饶是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天祝月魇的眼神却仍然是清明的。她像是早就料到了这铺天盖地的疼痛似的,咬着牙关没发出半点声音。
等满身伤口中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整条白色长裙时,那灭顶的疼痛才如潮水般褪去。天祝月魇有些踉跄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静静的垂眸看了一会自家小神裔皱着眉头的睡颜。过了许久,她像是感受到了经脉中仿佛要卷土重来的疼痛,终于轻轻俯下身去,在温暄还紧紧皱着的眉心处留了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我亲爱的阿暄.......
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原谅我不能够再时刻陪在你的身边了......
我只愿你能熬过这漫长的凌冽寒冬,在暄暖春日平安喜乐......
晨钟再次响起,温暄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几乎惊恐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有些惊魂未定的扫视了一遍自己的房间,发现并无异常后才皱起眉头用左手捂住了心口,忍过了这一阵的心悸。
彼时的温暄并不知道那一阵莫名的心悸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坐在床上缓了许久,才揉了揉有些浮肿的眼睛,准备出发找楚文神君。
一炷香后,已经收拾妥当的温暄下了楼,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在廊下等着她的沁水和乐皎皎。
“阿暄,你的裙摆那里似乎沾了什么东西。”不等温暄坐下,沁水便先看见了裙摆处不能忽略的那一抹污渍。
“什么?”大约是昨晚哭了半晚的原因,温暄此刻只觉得头一抽一抽的疼,心脏也随着这一抽一抽的频率,格外用力的跳着。
乐皎皎听了沁水的话,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了那一丁点污渍。她有些无语的指了指她的裙摆,解释了一句:“好歹今天是第一天同楚文神君学习,你就算不愿意也至少不能在这种地方失礼......右边的裙摆那里。”
温暄有些茫然的提起了自己右侧的裙摆,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些算不上深的暗红色印记,瞧着倒像是走动间蹭在上面的。她揉了揉自己还在疼的眉心,一时也懒得去想这是什么时候蹭上的脏东西,只是随手唤了法印将那污迹草草处理了,便又游魂似的同沁水皎皎道别,往戒律堂去了。
“来了?”温暄到的时候,楚文神君已经早早等在了戒律堂旁的小院子里。他已经收了昨日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如今看起来便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楚文神君。
“嗯。”温暄应了一声,然后勉强打起了精神,朝楚文神君行了个礼。
哪怕已经过了一晚,现在再看到楚文神君这张脸,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天他嘴里那些话来。但他毕竟是月魇曾经的老师,现在更是月魇希望她跟从的老师。为此,哪怕昨日再如何,今天她也应该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抛却,认真谦卑的同他学习才是。
一看温暄的这副样子,楚文神君哪里猜不到她此时的所思所想。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招手让她做到了自己身边。
“昨日的有些话我的确说的重了,今日便先同你道个歉。”楚文神君看着表情中还是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态的温暄,语气平缓的说:“我知道你自小就跟着月魇,但是如今回了九重天,事事便都得变通一番了。”
那个早晨楚文神君并没有同温暄传授什么正经课业,他只是和这位既带着怨气又有些懵懂的小神裔整整聊了一个早上,同她细细说来这九重天上的许多可说与不可说。
自那之后,温暄便像是终于接受了月魇“不告而别”的事实,顺从的开始了她在楚文神君身边的学习。
然后这一学,便过去了整整三百年。
这三百年里,温暄再见月魇的次数屈指可数,所幸月魇来见她的时候,往往都像是逮住了什么假期似的,总能够陪在她身边三两个月。
这三两个月听起来很长,但放在动辄近百年的等待时间里,似乎也显得弥足珍贵。
“阿暄,你真的会和我们一起参加毕业考核吗?”
“嗯!楚文神君答应我了!”
“我的老天爷!真是太感谢楚文神君了!”乐皎皎脸上的笑容几乎满溢了出来,她满含着慈母般的笑容,过分和蔼的双手捧起了温暄无所适从的右手,几乎泪眼婆娑的说:“知道你能去我这一颗心就总算是落到实处了啊!”
“......”温暄被她的这一番表现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有些无语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白了乐皎皎一眼:“我就算能去也不可能和你一队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的好!”
“是不是一队重要吗?”乐皎皎眉头一皱,一连串的反问已经连珠炮似的吐了出来:“我乐皎皎是贪图你那点神力吗?在你温暄心里原来我乐皎皎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毫无底线、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小人是吗?”
温暄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才开口:“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那不叫小人,叫罪人。”
“叫什么人重要吗!”乐皎皎崩溃似的朝温暄嚎了一句:“我真的我不理解,咱就是说我真的很无语。到底是什么让你从一个好儿郎变成了一个杠精?是你短暂的三百年学生生涯里求而不得的爱情吗?”
“......我没有求而不得的爱情。”温暄丝毫不为乐皎皎的控诉所动,非常铁面无私的说:“每天在晴水榭吵吵没有爱情的人又不是我。”
“那也不是......”
温暄懒得再听乐皎皎狡辩,她非常冷酷的比了一个“停”的手势,然后把已经歪了的话题拉回了正轨上:“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我参加毕业考核?”
“那当然是因为......”乐皎皎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故作娇羞的凑到了温暄身边:“你是我唯一的安全港湾。”
“那你还是继续在海上飘着比较好。”温暄猜到乐皎皎肯定不会是因为这种听起来就不着调的原因,但她也懒得细问,反正就凭乐皎皎的性子,总不会憋得太久的。
但真要说起来,她其实也并不是因为乐皎皎的请求才跑去同楚文神君请求参加毕业考核的。
云松书院的毕业考核一般都设在人间,作为书院祭酒的楚文神君会和两位司业一起挑选人间地广人稀的荒野作为考核的场所。虽然毕业考核细则里有提到不可无故伤人,但自小生在九重天上的仙族们怎么可能顾及人类的死活,两队爆发冲突开始斗法的时候,哪一方也不会顾及自己身边有没有人类。
等回了九重天后真查起来,他们个个便又都能无中生有,把错处全堆到被无辜波及的亡魂头上。
更何况,整个九重天哪有仙族在乎人类的死活呢?哪有人真的会闲的没事干跑来找一群即将进天粹塔,说不定不日便能飞升神族的学生呢?
可温暄是在乎的。
她没忘记自己是个人类,更没忘记月魇在云松书院的讲台上说的话语。
几十年近百年才能见一面的等待太漫长了,漫长到她不得不主动做些什么事,好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离她更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