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母亲

张远川回来的时候，家里的灯已经亮起来。打开门，果不其然玄关处多了两双鞋。一双样式普通却做工精致的女士皮鞋靠着一双男式皮鞋整齐的摆放在鞋架上，看着这两双鞋，张远川心里一把邪火噌噌烧起来。他踢了鞋，赤着脚走进屋。

开放式的厨房，一眼就能看到吧台后忙碌的身影。张远川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好似那里没有任何人，打开冰箱拿起一贯可乐就准备回房。

“等一下。”却被叫住了。

说话的人是陈秘书，张爸的御用秘书，跟了张爸有十来年，这十来年里也是她一直在照顾着这父子两。明眼人甚至是有一丁点眼色的人也知道张爸和陈秘书之间不会只有上下级这一层关系，张远川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不过张爸没提，他乐得装作一无所知。

平日里，张远川和陈秘书之间虽不见得亲密倒也还安稳，没吵过夜没闹过。或许这该归功于张远川对她如对外人般的尊重，说来也是，自己老子的秘书，怎么样也该担得这份尊重。但是今天却不同，陈秘书刚刚开口，张远川的眉心就迅速纠结成川字，他不耐烦的转过身。

“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和家里联系，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陈秘书有些激动，话语间也就不由的带了些责怪。张远川可以说是自己带大的，虽然和张爸的关系在那儿，可这不妨碍她把张远川当做自己的亲儿子。

张远川闻言，瞟了眼另一端的书房。深棕色的木门紧闭，光是看上一眼就感觉压抑无比，心里的烦躁又加重了一层。“我给家里留了条，放在茶几上了。”

“那你也该打个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啊。北京那么远，你这又声音又没图像的，你不是要家里急死么！”张远川去北京的这几天，她在这里着实着急，在他看来张远川还是个孩子。世道不比当年，张远川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万一有个什么事真就是后悔都来不及。碰巧张爸那几天出差，本想留她在这照顾孩子，不料却是担惊受怕好多天。知道今天她看见房间里的行李，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下来。这不，一见着张远川，连日来的担忧像是找到了泄洪口，一股脑的带了出来。

眼前的女人喋喋不休的诉说着自己的不安与担心，张远川一声冷笑，“害您担心真是抱歉，只是我有点不明白，门后面那位还没急呢，您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啊？”

“你这孩子还不得了了，我就不能管你了是吧！”陈秘书显然对张远川这态度有些生气。

若在平时，张远川定会嬉皮笑脸的道个歉，然后死不悔改。可今天不同啊，今天张远川像是错吃炸药似的，也不经过大脑过滤，一串话冲口而出。

接着，就是陈秘书上前一步，一耳光甩在了脸上。力道之大，张远川的脸都给刷偏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张远川清晰的感到脸颊上肌肉的僵硬。他眯着眼，看着陈秘书紧抓着手，一脸错愕。

真疼啊，张远川心想。手里的可乐早已被他捏破，褐色的可乐顺着指缝淌出来，滴落在乳白色的大理石砖上。

陈秘书反应过来，伸手摸向张远川被打肿的脸颊，却被他下意识一偏头躲了过去，一只手就那么尴尬的伸在那儿。张远川微微一愣，松开手里的可乐罐，小跑进自己房间，“砰”的甩上门。落荒而逃。

摔门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开来，震得人心里也随之一颤。陈秘书捂着嘴，多年以来的委屈终于化成泪水不可抑制的流出来。一直紧闭的门终于打开，张爸从里面走到女人身边，一下一下慢慢抚着女人的背，紧抿的嘴唇发出一声轻叹。

门后，张远川急迫的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每次他难过的时候，他都习惯用被子蒙住自己，似乎这样就能把所有的悔恨与懊悔隔在外面，然后假装它们不曾存在。此刻，他懊恼地抱着头，蜷缩着身体。当陈秘书一巴掌甩上来，让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脑子从一片混沌跌入一片空白。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勾引老板的狐狸精，你还真以为陪我爸上几次床就是我妈了。”

其实，他说完就后悔了。他就是这样伤害了一个一直照顾他的人，一个一直像……母亲般照顾他的女人。张远川扯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这段记忆从脑子里扯出来才好。刚才那一幕在眼前一遍遍循环着，逃跑前陈秘书脸上的心痛与无措，在脑海里不断放大。他是真的后悔了。

一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各种情绪塞在心里，后悔的、不安的、歉疚的，交织在一起。躺在床上，张远川就这么纠结着进入了梦乡。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好好的躺在床上，被子被重新盖过，好好的压在两只胳膊下。一时间，昨晚的懊恼又涌上心头。

翻身起床，张远川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家里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确定家中无人，他才出了屋。路过厨房的时候，他看见桌上放着的早餐。张远川揉揉鼻子，又用力吸了一下，走过去迅速的把它们消灭了，然后又破天荒的洗了碗。

吃了早饭，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昨晚还没收拾的行李，打开衣橱又塞了几件东西和一些生活物品进去。他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个相框，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孩子，眉眼很像。女人开心的笑着，没心没肺的样子。张远川看了好一会，又用力把它塞回了原处。拿起抽屉里放着的一串钥匙和手机，张远川最后看了一眼整个屋子，拎起行李出了门。

再回来，已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