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浣衣
第二十九章浣衣
午后,处理好这几日的账,晏含章又在医馆坐了一个多时辰,春日里转暖,花相继盛放,今上又喜爱花,命人在大街小巷都种满了各式花树,最近几日开得尤其热闹,引着许多人出来观赏。只是,美则美矣,花粉也多,又品种不一,所以这几日来医馆买药膏治疹子,以及呼吸不畅要扎针抓药的人便多了起来。
虽然医馆的小童跟着晏含章学了不少,足以应付这些,但有些症状较重的,以及原本便有顽疾的,还是需要晏含章来看。
给一位身上疹子已经被挠得溃烂才来瞧病的年迈鳏夫亲自涂好药,晏含章在后头的浴房净了手,觉得头昏脑胀,便用冷水抹了把脸。
“这会儿大概没什么人了,”晏含章鬓角的一绺头发被水打湿,在下颌上贴着,他用手顺好,对着收拾药材的药童小乙吩咐,“若是有人来看诊,记得一定认真些。”
“海棠花粉引起的呼吸急促,用案头这张方子,再根据病人体质增添药材。”
他又换了一身袍子,对镜子理着衣领,“济民桥底下那个乞儿的药膏,记得让人给送过去,再用完这一瓶,便彻底好了。”
晏含章一口气说了好些,似乎对每一个过手的病人的情况都一清二楚。
小乙认真听着晏含章的话,还在纸上记了些细节,等晏含章说完,乖巧地点点头,“放心吧,师父,我都是大人了,没问题的。”
晏含章轻笑一声,拿了把扇子在手上,“长能耐了,昨儿晌午哭鼻子的是谁?”
小乙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想起昨日晌午,医馆来了好几个病人,晏含章在帘子后面给一个症状最重的老爷爷施针,他便在前头忙着开药膏。
突然,外头用门板抬进来个汉子,腿上正冒着血,门板都块被浸透了,他赶紧跑过去处理,用的法子都是晏含章平日教的,可血怎么都止不住,急得哭着喊师父,比那汉子的娘子哭得都凄惨。
晏含章还以为怎么了,给老爷爷把针固定好,便跑出来处理,给汉子止了血,又得给小乙止眼泪。
“师父,以后不会了,”小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当时见他流了那么多血,紧张了,没敢使劲儿勒。”
“臭小子,”晏含章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碎银子,撂在面前的桌子上,“这几日辛苦了,买些好吃的去。”
“现在别去啊,等小丁来换班再去,医馆不能离人。”
小乙喜滋滋地收了银子,“知道了,师父,您放心去会情郎吧。”
右脚正要踏出门槛的晏含章转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会情郎?”
小童抿着嘴笑,“您每回去见师娘,都得在镜子面前照很久,还熏薄荷味儿的香。”
“臭小子,观察你师父?”晏含章轻笑一声,整了整衣领,左手往腰后一背,出了医馆。
快酉时了,抬头望去,天边儿像是撒了层金粉,浑圆的一轮红日高悬着,暖风吹进鼻子里,都是浓郁的海棠花味儿。
这几日跟受海棠花粉折磨的病人打交道,晏含章闻见这味道,心里有些发怵,经过潘家酒楼门前最盛的那几棵时,忍不住加快脚步,还打开手里的折扇挥了几下。
“真是暖和起来了,瞧这海棠开得多好,红云似的。”
寿宴那日,方兰松跟他来潘家酒楼时,随口说的一句话蹦进了晏含章的脑中。
他挺着身子,后退几步回来,不想让人瞧见似的,用手里的折扇掩面,快速摘下了一束看起来开得最好的。
鲜花衬美人,格外赏心悦目,晏含章拿着海棠花在街上走过,出来踏青的路人纷纷回头,欣赏这春日傍晚仿佛从天而降的景色。
暖风一吹,这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晏含章脚步轻快,似乎是被风托着,走过巷口的石桥,到了玉丁巷。
桥尾有几级石阶,下去是一段青石板的平台,供人们浣衣,他垂目扫了一眼,正好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抱着一木盆洗好的衣裳,站起身刚踏上台阶,河边儿的柳叶被风吹下来几片,飘在他瘦削的肩头,肩背很是违和地笔直挺着,乍一抬头,眸子里是平和的笑意。
“含章,”那人先开了口,抱着木盆缓步走上来,一头长发挽在发巾里,鬓角有一绺飘出来,轻轻在脸颊上扫着,他腾出一只手,把那绺头发塞进发巾里,“你怎么来这里了?”
而后自问自答一般,“唔,来寻你家小郎君?”
晏含章看着面前一身粗布素衣的秦文若,呆楞了半晌才开口,“是啊。”
“很惊讶?”秦文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晏含章总觉得他比马球会见时变黑了些许,身上那股书生的文弱劲儿淡了,瞧着有多了些生机。
“难不成,这段日子你一直在玉丁巷住着?”来这里赖着是晏含章给他出的主意,但没想到他会赖得这么彻底。
秦文若眼里闪起了亮亮的光,“是,住了十几日了。”
“含章,你这主意真不错,媚生如今已经肯与我好好说上几句了话。”
他闪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少爷要一会儿回来,不如与我去小院儿坐坐,我正好把衣裳晾起来。”
晏含章点点头,帮他拿上了木盆衣服顶上的捣衣木棰和皂角盒。
“你们瞧,又来了。”
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另一拨浣衣的人,正在扯着嗓子议论,似乎丝毫不怕他听见。
于是,他便也竖起了耳朵。“这贵公子吃腻了香的油的,来换换口味儿,不奇怪。”
“是来找姓方那小子的吧?这高枝儿攀的,没见讨得什么好处啊,这么久了也不接回那大宅子去,还在这儿穷地方呆着。”
“你知道什么,大宅子住着人家正经郎君呢,听说还有好几个小的,才十几岁,那不比他嫩多了?”
“哟,小点儿声,叫人家听了去。”
“……”
晏含章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突然停住脚步,紧紧攥着手里的捣衣木棰,似乎随时都要扔出去。
“含章,”秦文若按住他手里颤唞的木棰,“那伙人是玉丁巷出了名的泼皮,前几日方少爷见他们欺负生病的阿嬷,上前教训了一顿,他们打不过,就只能扯些嘴皮子,别理他们。”
晏含章深吸几口气,仍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木棰是别人的,便弯腰捡了块儿大石头,径直一扔,正好落到那几个人浣衣的水边,溅了他们一身水,那个说兰松攀高枝儿的老汉手里的衣裳被石块打中,晃晃悠悠地随着河水飘远了。
“你他娘的乱扔什么?”
那个老汉站起身,挽着袖子就要上来,被旁边的妇人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