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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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最后一面,便就是最后一面。
在骆盛朝搂着戴绪回家后没过两天,关赤就带来了戴建文的死讯。骆盛朝听到消息的时候吓了一跳,赶忙去查看身边戴绪的脸色,而戴绪只是垂下了眼睫,目光有些虚虚的没有着落,发白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紧紧挨着戴绪坐了下来,摸着爱人的手握得死死,感觉到对方的手并未突然变凉或是颤抖,又见戴绪的唇色没有异样,这才凭着经验放下心来。
饶是平时热情善言的关赤,在这种生离死别的情境下也难免有些不知所措。老戴总对他而言是个挺复杂的存在,当年若不是老戴总资助他根本无法完成学业,更别提成为一名资质还不错的医生,但他也曾目睹过老戴总作为一个父亲做过的千千万万的错事。
只不过目睹得再多,他也远远不如戴绪更有资格对戴建文的离去发表言论,毕竟戴绪才是戴建文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可也是那人最疏远的“仇人”。
戴绪却是久久一言不发,等到骆盛朝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才终于开了口。他声音有点低哑,口吻满是迷茫:“父亲他……过世了?”
骆盛朝不知该作何回答,“嗯”了一声,剩下半句“别太难过”无法出口。
戴绪似乎真的不太难过,沉默了这么久也只是红了眼眶,他因为长期的抑郁和恐惧而变得迟钝的反应能力帮了他一把,让他在受到冲击时第一反应是懵然,直到缓冲时间够长了才真正理解了父亲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他们最后这一面见得太草率了,父亲甚至没有怎么看他,甚至没有和他说几句话――他们之间也确实没什么好聊的,一段从最开始就错误的淡漠缘分,倏地终止在了这里,似乎也确实并不需要什么仪式感。
可他毕竟是父亲,是戴绪在世界上的最后也是唯一一个血脉亲人,戴绪二十多年来所获得的温暖少得可怜,而在最初,戴建文也曾是这些萤火中的一份子。
戴绪看着骆盛朝,那目光有些莹润,他的心绪太混乱以至于难以宣之于口,而好在骆盛朝足够聪明又将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仅凭着一个眼神倒也看懂了戴绪的意思。
“绪绪,你想去送送他吗?”
戴绪默了默,抬头对关赤道:“关赤哥,我会给他挑选一块……地,到时候麻烦你和疗养院说一下,之后下葬在那里。”
戴建文过世的消息在之后短短几天里迅速传遍了商圈,戴氏股权分配的巨大变动让股价的情况多少有点波动,戴绪没什么功夫处理繁重的感情纠葛,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金融和工商管理相关的事情骆盛朝丝毫帮不上忙,每天只能尽好一个“贤内助”的职责,让戴绪的身体足够如此续航。
认真的男人最帅,骆盛朝趁着戴绪全神贯注处理公务的时候悄悄地拍了几张照片,几乎都是侧脸,青年眼角漂亮的痣在微弱的逆光下若隐若现。他捧着手机,没忍住像个痴汉一样吻在了手机屏幕上,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不好意思极了,却又有些心动――
他的男朋友,还是如当年初见时一样惊艳,一下子就走进了他心里。
戴绪对他做了什么一无所知,迟缓地意识到了长久落在身上的目光后也只是偏过头对骆盛朝慢慢扬起了笑意。他这两天实在是忙得有些过了,又或许是养病这些天太过闲适,他的效率不高,过了两天才为父亲选好身后之地。
戴建文最终葬在了城西山脚下的一片陵园里,听说当初陵园选址时还专门找了风水师来看过,真真是山清水秀的一个风水宝地,因为地价昂贵,长眠于此的也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在这世界上风风光光地走了一趟,又风风光光地离开了,至于那些曾经做过不为人知的残忍事,也随着戴绪的沉默一并埋入了黄土之中。
戴建文的葬礼上戴绪也到了现场,那天下着小雨,天色十分晦暗,骆盛朝担心湿气侵蚀了戴绪本就脆弱单薄的身躯,在一片春色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在黑西装里加了两三层衣服。戴绪找了专业人员主持丧葬,自己站在角落里默默注视了全程,脸色热得透出了罕见而健康的红,宛若新生。
待到林林总总前来给老戴总送行的人都散尽了,断断续续下个没完的雨也终于落了幕,戴绪才来到了戴建文的墓前。
墓碑上那人的面容停留在了最为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时刻,笑意疏朗、眉目生光,而戴绪对他的印象也停留在了这里。
戴绪矮下身,为父亲献上了一束满天星。
骆盛朝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上,口吻难掩担忧:“绪绪……你还好吗?”
他至今都无法放下提心吊胆的情绪,哪怕爱人这几日都表现得非常平静,而戴绪闻声应的一声镇定温柔的“我没事”就显示一针强心剂,让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陪着戴绪安静而肃穆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又道:“我以为你的情绪起伏会很大……毕竟如果发泄一下情绪能让你更好受一点的话,绪绪,我是愿意陪你的。”
戴绪微微偏了偏头,思考的模样柔和了清冷的五官,令他显得有点可爱。
“发泄情绪…会有些不舒服,也会给盛朝你带来麻烦。”他还记得仅仅是数日前的那次病发,躯体化的痛楚就狠狠扎在记忆的浅表处,“而且……他已经死了。”
戴建文毕竟已经死了,句号是他画下的,再为了这个人牵动太多的情绪似乎也不必要了。
这不能算是原谅,但是自此之后很多事,他不必再忆起了。
慢慢淡忘,慢慢释然,慢慢将不值得的人推出接下来的人生舞台……于凡夫俗子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幸运。
之后的日子平淡了起来,前些天因为见到戴建文而恍惚着主动依赖骆盛朝的戴绪仿佛昙花一现,但终归是个好的现象。谢子回在此之后提高了来公寓和戴绪沟通的频率,每每来还要借着顺便检查身体的理由将关赤一并带过来。关赤和谢子回之间的关系似乎和骆盛朝刚认识他们的时候不一样了,现在的关赤几乎不会和谢子回互动,也很少再为了谢子回接话,但对于戴绪的情况,他仍是顺着多说了两句。
“盛朝,如果你没有离开他的想法,就也别太着急。他这种情况是积累了二十年才爆发的,这么一想,就算再用二十年才能恢复健康其实也不过分,是吧?再者虽然戴少大多数时间还是和你保持着一点距离,但是如你所说上次他主动要求了拥抱的话……我想,大概是他的潜意识已经接受了你,这是大好事儿。”
谢子回在一旁补充道:“戴总是在和自己较劲儿,大概还是不太能允许自己这么依靠你。”
骆盛朝虽然没有说过觉得那人脆弱的身体是个负担之类的话,但戴绪早在戴建文的影响下扭曲了概念,打小便种下的自厌的种子至今已然长成了参天的树。他知道戴绪足够努力了,不论出发点是为了哄他开心还是真的为自己考虑,戴绪每一天都会尽量比前一天表现得更好。
骆盛朝给予的反馈也很积极,戴绪第一次平顺地咽下一小碗蔬菜粥的那天,骆盛朝高兴得抱着他对着他的脖颈处亲了少说有十几下,亲得怀里的人眸光都迷离了也不撒手。那顿午饭吃过之后他更是连洗碗时都在哼歌,喜悦的心情简直是溢于言表,让远远坐在沙发上输液的戴绪都有些忍俊不禁。
戴绪本就所求不多,长久以来的自我否定也是因不单是因为他人表露的厌恶,更是因为他往往不能为在乎的人带来什么好事。他的身体天生病弱,是个累赘,他的身份将他束之高阁,给骆盛朝带来了不少的压力和烦恼,后来他们重逢,他也总是让身边的人频频皱眉……而此时此刻骆盛朝却因为他露出了发自肺腑地笑容,因为他而真情实感地快乐着,这是一种最纯粹、最直接的认可和肯定,戴绪也在这种正向的往来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样的想法尽管不是很正确、很积极,但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骆盛朝入职不到十年,年假只有五天,加上之前戴绪术后住院的那几天里零零碎碎请的假实在是拖了太多,他又陪着戴绪一起过了最后一个周末,随后给关赤发了消息说明情况,在新一周里终于恢复了日常的工作。
周一的早上他早早地出了门,先趁着早高峰还没开始回了趟自己久违的家。上次回来的时候戴绪还在住院,他只是稍微打扫了一下客厅里戴绪的血又小憩了一夜就离开了,此后再也没回来过;而这次他有意长期住在戴绪为他们打造的、充满记忆感的爱巢里,此次回来便要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
骆盛朝手脚利索地将证件等物品打包完,在客厅里静默地站了片刻,走进屋中打开了抽屉。他将自己拿纸巾垫着放在柜子里的陶瓷碎片仔细地包裹起来,找了一个袋子安放在了其中,这才拎着包离开了三年来租住的房子。
他是不准备让戴绪看到这些碎片的――至少现在还不能。戴绪的心理状态直到现在仍然有些飘忽不定,骆盛朝时刻不敢放松警惕,更不希望戴绪看到这些残骸而感到难过……
可他不能忘。他不能忘,这是他狠狠伤害过爱人的罪证,他不能忘。
骆盛朝将瓷娃娃的碎片收好,一连几日用吃面包节省下了午休的时间,将碎片尽可能地拼凑回了原来的模样。他手心里的瓷娃娃已经从过去那个白胖漂亮、憨态可掬的模样变成了裂痕满身、甚至因为丢失瓷块儿时不时冒出一两个空洞的可怖样子,可骆盛朝不愿撒手。他用被碎瓷边缘割伤了的手指抚摸过瓷娃娃的脸,庆幸于至少它上扬的嘴角还是被保住了。
他终于凭着自己的本事将娃娃修复出了隐约的从前模样,这张安静可爱的脸也终于勾起了他更多关于细节的回忆。
记忆里,这个瓷娃娃本身的面貌正在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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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骆盛朝忆起戴绪,那个尚且比较康健的戴绪于世上留下了温暖甜蜜的痕迹。
戴绪说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等待,谢谢大家包容且喜欢自己。
作者说我下次绝不把xp写这么细,以至于要写7w字圆故事了,最初只是因为一个梦想写摔娃娃和戴绪醒来这个情节,结果因为强迫症而走上了天天“还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