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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大唐镜师传(第3卷)》(25)

因镜

是夜,夏虫乱鸣,星空如棋。顺目僧人屏去左右,与兰生公子二人交盏谈心,李已从顺目僧人的措辞和语气中能明显听出,他对未来的迷茫。

不在他的位置,也许感受不到其百分之一的悲戚,被生身母亲下令害死,此般的遭际,自古以来,恐怕只有眼前这一人了。

此时兰生公子也不得不承认,武后的确是个杀伐果断的女人,她与历史杰出的帝王有着相应的果敢,在众人面前,李已不好说出,其实面对武后这般强势的对手,兰生公子也难免会有一丝无力之感。

“你年长我一岁,又是同族,我喊你一声兄长如何?”顺目僧人举盏,只望见杯盏之中,自己剃发着僧袍的模样,压抑的悲戚犹如潮水泛起,不可抑制。

兰生公子知道此时的顺目僧人举目无亲,此时能倚仗的,也只有自己这个高宗近臣了,但礼节始终不可僭越,不然会给自己招致祸患,故此亦没有答应。

不等兰生公子接盏,顺目僧人便一饮而尽。

“兄长,痛快!”顺目僧人道,“我最大的错误便是生长在这帝王家,活的还不如这山间的畜生,我好恨呐!”

月色朦胧,男子双眼中满是愤恨与不甘。

“太子,没有比现在还要糟糕的时候了。”李已道,“既已在谷底,往后走的路那就都是上坡,还望太子不要灰心,否极泰来是自然之理。”

顺目僧人长叹一声,又问:“兄长,如若我就此消沉,只做个世外僧人,那会如何?”

“族灭。”李已语气虽淡,但这话的分量却不轻。

止息,山风一起,顺目僧人双眼中的愤怒转而变成了坚毅,这不仅仅是一场权力的斗争,更是生存的斗争,武后肯定不会放过李家人的,自己的下场,就是所谓李氏皇族的下场。

兜兜转转,顺目僧人此时别无选择,但兰生公子的策略又实在是太慢了,这也是让顺目僧人心焦的原因,那时的乌有先生只有二十来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老谋深算。

“兄长,可否有快一些的办法?”顺目僧人忍不住又问。

“白日人多,不好听太子细说,现下无人,我想听听的太子的说法。”李已道。

“不要阻止李敬业。”顺目僧人道,“武后势力太大,民心一事何其渺茫,不如用计,不断策反诸王,古人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此起彼伏的举义,如此一来,既能消耗武后,又能让天下人看见,李氏才是正统。”

李已沉默,心中微微发寒。

“不断制造边患,拉拢太宗旧部,同时暗杀亲武官僚,制造诡案,控制舆论。”顺目僧人继续道,“让天下人看到,武后无法统络天下,比之兄长的办法,如此会更有效率,不出几年,武后的权力网,便会被我们击得粉碎。”

李已仍旧沉默。

“此番就借李敬业造第一个势。”顺目僧人道,“以退为进,我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了,武后怎么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我会卷土重来,兄长,你觉得如何呢?”

李已缓缓闭上眼睛,他知自古帝王都杀伐果断,此时眼前的太子有与其母一脉相承的杀伐之心,此时的太子想利用无数的血腥事件来瓦解武后的人心。

顺目僧人的想法与李已的想法相互抵牾,甚至是背道而驰。

“兄长不同意吗?”顺目僧人从李已的沉默中读出了不同的情绪。

“太子如此做,跟武后又有什么区别呢?”李已问道。

“区别?”顺目僧人道,“区别在于我是正统,她要篡位,对待非常之人必要用非常之手段,兄长,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吗?”

李已摇了摇头,叹道:“不像了,太子曾与王子安唱喝,共论仁义大道,何其的仁君气质,我所以愿意追随太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但太子你知道吗?你的计划中,要牵扯进多少无辜人命?”

“难道我就不无辜吗!”顺目僧人听罢,压抑的怒火猛然蹿起。

“我何罪之有!”顺目僧人怒道,“武后大用酷吏,编织谶纬,用的都是旁门左道,我讲仁义之道,结果呢!仁义之道从来都是粉饰太平的工具而已,隋文帝仁义,毒害自己的子孙,谋朝篡位,太宗仁义,弑兄杀弟,逼宫上位!自古帝王圣贤皆都是从血淋淋中走出来的,兄长!你告诉我,什么是仁义!”

“兄长是书生,太书生意气了。”顺目僧人接着道,“用你的办法,恐怕要等到天荒地老,成大事者,岂能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太子!事有无奈与可奈之分。”李已道,“可奈之时,不用无奈之道,隋文帝当时手握大权,如果他不篡位,幼帝成长必杀杨氏一族,太宗皇帝当时如若不弑兄杀弟,他就会被杀,这些都是无奈之道,从他们后来的所作所为看来,并非无仁无义,境况不同,手段就不同,太子你这么说是在刻舟求剑。”

“兄长你才是刻舟求剑!”顺目僧人针锋而出,“你的主张,在历史上从未成功过,仁义终究只是理想,不可能实现的,早在春秋时代就被人摒弃了,兄长你还在大弹仁义之琴,这不是刻舟求剑是什么?”

“太子,你这是在诡辩。”李已道,“我只是以仁义为追求,去尽可能地避免流血,时下局面其实有最优解,太子为何就这么心急呢?当年太宗皇帝诸子争夺帝位何其惨烈,最后高宗皇帝何以能胜出,靠的就是沉住气,把一步步走扎实了,怀仁心处世治天下,高宗皇帝之功,难道太子看不见吗?再说了,太子所言的帝王,他们所以成事,走的也是正道,而现在太子所为,实难算得上是正道啊!”

“处境不同,手法就不同,天下动乱之时用非常办法,而今天下大定,百姓求安,而太子要制造诡案,通过杀伐震慑天下,我以为不可取,自古以来,只要你做了的事情,就会被记录下来,何况一代帝王,太子要成尧舜美名,切不可做这些事情啊。”李已言辞恳切道。

“我才不要什么尧舜美名。”顺目僧人道,“我只知道弱肉强食,也只相信冰冷的刀剑,过去我一退再退,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兄长,你知道我穿上这身僧袍时的感觉吗?那一刻,我真的想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但我心有不甘啊!”

顺目僧人此时表情扭曲,在朦胧的月光之下,再也忍不住情绪,捂住脸孔嚎啕大哭起来,恸哭之哀引得山间猿猴同时哭泣,层峦之间一声声猿鸣此起彼伏,听之令人心头哀伤发憷。

兰生公子深吸一口气,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场景,此前他看到的太子,是那么的自信潇洒,而短短几年之后,竟变成了这样,此前兰生公子想致君尧舜,现在却有了功成身退之意,帝王之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常人实在难以测度。

此时,李已想起了远在龟兹的妻子还有孩子,离开龟兹时,白观莲即将临盆,这一系列的变故也让兰生公子有了归隐之意,他想在结束所有事情之后,回到龟兹国,与白观莲还有孩子们安静地生活在一起。

山音止息,高大的顺目僧人搀扶着竹子重重地咳出一口血来,郁积在心中的仇恨就像是一个怨魂紧紧地攀附在他的背后。

顺目僧人将嘴角的血用力擦去,而后回头,深呼吸,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与李已四目相对。

“既然先生已经有了安排,那便按先生说的去做。”顺目僧人长息,“我愿意等。”

李已听得出来这是太子的妥协之辞,但兰生公子心中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因为他有信心让武后还政李氏,他要让太子清清白白地坐上大唐皇帝的位置,不能留下任何污点。

两人沉默良久,至于夜半,气氛稍稍放松,聊起了一些往事,李已仅仅只大顺目僧人一岁,当年顺目尚在潞王府的时候,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为侍读,一时间,潞王府成了雅集之地,天资聪颖的李已也被高宗安排在了顺目僧人的身边。

“那时你被大家奉为神童,有小张良之美名,我平生常听某某过目不忘,但真正做到过目不忘的,还只有先生你。”顺目僧人斜倚着翠竹坐下,“高宗皇帝亲试策论,你是引经据典,对答如流,那般场景我忘不了,人真的有天分之说,先生天分之高,世所罕见。”

李已罢罢手道:“太子谬赞,只是太子没看见我在灯下苦读罢了,儿时争强好胜,多次让太子难堪了。”

顺目僧人哈哈一笑,虽然剃度为僧人,但遮不住俊朗的面容。

“我是自认技不如人,对了先生你知道吗?”顺目僧人笑道,“高宗皇帝还曾起过立你为皇储的心思。”

李已听罢,哈哈一笑道:“这般玩笑可不能乱开。”

“真的。”顺目僧人道,“我听皇帝说过,在责备我的时候说过。”

“那是在激励你。”李已道,“太子,你与所有人都不同,你有与生俱来的帝王气,也许能超越历史上所有雄才大略之主,但太子,此时你需沉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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