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大唐镜师传(第3卷)》(4)
局中之局
武周王师,早与白探微的商队于灵州班马,横跨黄河冰面,接着沿着黄河河道溯流朝南,前日凌晨便已经抵达贺兰山,因为风沙过大,娄师德命全军稍作休整,经验丰富的娄师德深知,此时自己已经进入四战之地了,此后的每一日行军,都有可能与敌人打上遭遇战,自安西四镇归属混乱之后,东西丝周之路上下,就常常出现吐蕃军队,所以兵士都需带甲作息,漕帮所截获来的纸甲军衣也都在今天纷纷发放下去。到了夜晚朔风更甚,吹得帐幕猎猎作响。
方无礼将大小事宜安排妥当之后,按照娄公身材大小挑选了一件宽大厚重的莲蓬衣与一顶尖角风雪帽送进了娄公帐中,此时娄师德于幕府中按图沉思,并不知道方无礼前来,而方无礼则躬身在旁侧静候。
江湖人都道方无礼,其实此人是最懂礼节之人,方无礼只是看不惯人世虚伪,不想与那些假做礼仪之人相提并论,于是改名为无礼,方无礼真实姓名,此时更是已经没人知道了。
约摸两炷香时间后,年迈的娄师德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方无礼已经在帐幕之中了。
娄师德微微一怔,而后叹息道:“究竟是老了,竟然不知你来了,来了有一会儿了吧。”
方无礼淡淡一笑道:“才来,娄公日夜操持战事,眉头不松,别说是娄公了,就算是铁人也吃不消。”
娄师德缓缓坐下,方无礼将莲蓬衣与风雪帽放在案子上,娄公眯起眼睛,将灯烛拿近了一些看了看,案几上摆着的衣服是崭新的,做工虽然不乏粗糙,但关键缝合之处还是很见功底的,望见方无礼送来的这斗篷与雪帽,娄师德才想起来此事。
这些衣物的来历。
“都发下去了吗?”娄师德问道。
“分发完毕,都让将士自己保管,剩下的差裴直看守。”方无礼道。
娄师德点点头:“无礼啊,你说老狄这家伙究竟是想做什么?”
烛火微微动摇。
“娄公已经猜到了?”方无礼问道。
“一开始就大致猜到了,我跟他做了一辈子的对手了。”娄师德道,“西征细节是我有意在狄公面前透露的,这不我缺了御寒的衣服,他便马上送过来了。”
方无礼眉头轻轻皱起来,其实他也早就想到了,只是方无礼更清楚娄师德此次西征带着必死的决心,自己作为娄公手下四柱将军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除了帮助娄公完成心愿,没有其他的选择,也不想有其他的选择。
“这是一个阳谋。”方无礼道。
娄师德沉沉点头,而后拖出一张蒲团示意方无礼坐下。
“看来你都已经想过了。”娄师德道,“那你来分析分析,狄公他为何要这么做?”
“层层剖析,需费脑力,没有好酒可不行啊!”方无礼笑道,这是明着问娄公讨酒喝。
娄师德哈哈大笑,立即命人取好酒来,两人即时对饮。
“无外乎两种情况。”方无礼道,“将相和或者将相不和。”
娄公点头,道:“老朽想听将相不和的说法。”
“那就是亲李的阳谋了。”方无礼将自己的悉数想法道来。
这些想法亦与白探微的分析不谋而合。
“那老狄岂不是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分了。”娄公喝了几碗酒,更是百无禁忌了。
而此次出师,娄师德与武后之间是有默契的,那就是娄师德甘当诱饵,引蛇出洞,因为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乌有先生需要找到一个适合出手的机会,不论乌有先生是知道娄师德此次西征的目的,还是不知道娄师德西征的目的,一个能够领兵打战的国柱大臣出征,都是发动内乱的最好时机。
娄师德猜想,不论哪个隐藏着的乌有先生是不是狄仁杰,他也只能在此时发难了。
因为除却此时,再无比现在最好的时机了。
而西征的计划武后并没有反对,并且亲自劝说三公同意拨调西征款项,这也间接说明了武后已经有了相应的对策,凭借娄师德对武后的了解,这般的布局与魄力武后还是有的,故此也并不担心身后之事。
娄师德知道自己在冒险。
他知道武后在冒险。
他更知道,隐藏在背后的乌有先生也在冒险。
所有人都在赌一个先机,谁都不知道,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
“娄公。”沉默良久之后,方无礼忽而又问,“倘若狄公不是那个乌有先生,那该怎么办?”
娄师德一张鼻翼,口中残留的酒香被冷静的思考拂去。
这个问题娄师德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谁能布下如此的惊天大局,朝中的情况娄师德不能说了如指掌,大致谁有多大的能耐,娄师德还是很清楚的。
“君子朝中,除却他狄仁杰,还能有谁有这般的本事?”娄师德问,“就算他有这般的本事,他也没这般的威信啊!无礼,你要知道,自古篡位能得善终者不多,将上一个统治者推下台简单,如何将自己立住,这可是一门学问。”
方无礼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娄公的意思是说,朝中只有狄公能做曹操,其他人都是公孙无知。”
娄师德点点头道:“不错,狄仁杰亲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想必李氏对他也是感恩戴德,就算是做个傀儡,他们也认了,届时就如曹魏篡权,天下又免不得大乱一场,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况且李氏此时能继承皇位的两位皇子懦弱谦恭,的确很有傀儡的潜质。
而方无礼也深知娄师德的担心,因为武周朝看起来繁盛无比,实则内忧外患,如果内部动乱,四面的蛮夷挥师入侵,后果不堪设想。娄师德并不在意这个天下姓甚名谁,他只在意天下百姓是否过得安康平和。
这不是虚伪,这是一个辅国大臣内心的真实想法,从读书那一日开始,娄师德便已经立下天下大志。
“娄公深谋远虑,无礼惭愧。”方无礼在娄师德的杯盏中添酒,而后又道,“不过,娄公就就没考虑过朝外之人吗?”
娄师德一顿,而后道:“朝内能起风云者一二而已,何况在野的。”
“诚然如此,娄公曾教我兵法,兵法最讲究虚实之道。”方无礼道,“实处藏虚,虚处藏实,如果此人在野,我们几乎是必败无疑。”
“说的仔细一些。”娄师德眼轮一抬,集中了精神。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君子朝有二国柱,那就是娄狄。”方无礼道,“有二国柱在,武后的君子朝能不动如山,而如果有人觊觎洛阳,摆在他们最前面的障碍就是二国柱。”
娄师德沉沉点头,他一直把狄仁杰当成假想的对手,所策划的大部分预防计划都是针对狄仁杰的,虽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其他人,但总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更没有想到方无礼提出的这个观点。
“继续说。”娄师德深吸一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