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大唐镜师传(第2卷)》(43)
尸林魔古贵霜国,摩驼罗。
一路势如破竹的智者婆师提,本以为这场佛学辩论赛胜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却不曾想到会在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这里遭遇了从未有过的败绩。
不得不说这场失败有轻敌的因素在里面,在有无之辩当中,“无”更占据道的高地,意味更深,而看似论据遍地的“有”却因为意蕴不足而天然地处于下风,这场辩论赛的命题本来就是倾向于孩童的。
但婆师提设下高台举行辩论那就是接受各位僧人的挑战的,命题的权力自然也是在对方手里,如果对方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僧人,观众也许能出于此番考虑,不会认为婆师提败的有多难看,但此时情况不妙在,击败婆师提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在这样一个大前提下,无论命题权是在谁手里,输掉了这场辩论都将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
所以与其被观众轰下台去,不如自己认输。
婆师提这话一出,摩驼罗的官员还有他的信徒都大吃一惊,不到半炷香时间,这位所向披靡的智者竟然失败了。
失败意味着什么,婆师提不敢去想,也许几个响指之后,那位孩童就会提出斩下自己头颅的要求,而且婆师提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孩童是摩驼罗顽固势力派来的。
但奇怪的是,这名孩童接下去所做的事情令所有人震惊,他借由胜利者的势头,在高台上对摩驼罗部分敛财的宗教信徒破口大骂,并将那些人的丑行在公众面前一一揭露。
一时众人惊骇,尤其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僧人,嚣张气焰瞬间被浇灭,这些往往打着宗教的幌子到处行骗。
“你们的教义混淆善恶。”孩童沉沉道,“摩驼罗是佛法初升的南方,在阳光与雨露之下,长出参天大树,同时也滋生了你们这些丑恶的害虫!”
婆师提大吃一惊,赶紧制止道:“阁下,今日你我之论佛法,不及人事。”
不仅是婆师提,台下无数善良的群众也为这个正义的孩子而感到担忧。
“大师,佛法如日光,岂会因为前面黑暗而怯于触及?”孩童镇定道。
此时台下的有些僧人各自吩咐,联络各地寺庙的势力,今日这个孩子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事情,如果再让他活下去,恐怕日后会对他们不利。
孩童正说着,一位赤脚的大汉怒气冲冲地冲到台上道:“我可怜的孩子,你被魔鬼附体,今夜就要死去,已经神经错乱,胡说八道了,为父我真为你担忧。”
随后这名男子又对婆师提合掌敬礼道:“大师多有得罪了,我这孩子在森林中迷路之后,就成了这样,他是被尸林魔附体了才会前来捣乱的。”
“尸林魔?”婆师提一愣,他从未听过这个尸林魔。
“总之是一个可怕的丑陋的魔鬼。”男子道,“这个魔鬼专吃孩子的心脏,我看他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虽然我很怜惜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但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今天必须当众烧死他才行,大师请你悲悯,帮我超度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个男子很明显不是这个孩童的父亲,婆师提一听此话,知道对方想要杀人灭口,赶紧想去阻止,却被两名大汉给架开,而那个孩童也早已经被几位僧人给绑了起来,此时一大群僧人混进了人群中,高声起哄。
摩驼罗的宗教势力太过的强大,以至于当地官员都无法控制,只能任凭这些人作乱。
紧接着一位白发僧人带着法器走上了高台,此时那名孩童已经被堵住了嘴巴,牢牢地绑在了柱子上,四周也被堆满了干燥的柴禾。
白发僧人装腔作势地说了些听不懂的咒语,而后伸手从信徒手中取来火把,将那些柴禾点燃,大火顺着柴禾上的牛油刺啦一下蔓延开来,大火如一条巨龙瞬间将那个可怜的孩子包围起来,紧接着浓浓地黑烟带出一股焦臭味来。
婆师提见此,不禁轰然跪下,双目沁出泪水,双手合掌,这位本该是佛学天才的孩子竟在片刻之间落到如此的下场。
随后白发僧人扶起婆师提道:“多谢高僧,如果不是你,我们还发现不了尸林魔,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那么高深的道理,我代表摩驼罗的僧人们谢谢大师。”
婆师提在贵霜国名气很大,这些僧人明知道婆师提是要来做什么的,但却不敢对婆师提轻举妄动,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敲山震虎。
随后众人各自退散,唯独剩恍惚的婆师提一人呆呆地静坐在高台上,而此时一场突来的大雨将熊熊的火焰浇灭,婆师提缓缓地抬起脑袋,此时高台的另一侧不再是伶牙俐齿的孩童,而是一具扭曲焦黑的尸体,孩童在烈火中挣扎,呐喊的嘴巴张的夸张的大,歪着脑袋露出两排牙齿,此时森然地对着智者婆师提。
智者婆师提曾在古战场修炼,并不惧怕尸体,只是此时心若深谷,一种无力感攀上肩头,自己被世人誉为智者,但此时却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
所谓的佛法真的只是口舌之辩吗?婆师提不禁有些动摇。
摩驼罗湿热的风轻轻拂过,雨后的黄昏百虫鸣叫,忽地,婆师提只听得对面传来隐约的呼吸声。
婆师提一惊,朝那具尸体望去。
止息,大骇。
黄昏之下,那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的胸口竟然在有规律的起伏,紧接着那向后仰着欲断的头颅开始颤抖着扭动起来,带动着牙齿咯搭作响。
婆师提从未见过如此骇然之事,被烧死的尸体竟然活过来了,一个响指之间,那具焦尸已经如索要什么东西一样地盯着对面的婆师提。
灵州长城上,夜间温度下降的厉害,火拔仇不断地往火堆中添加柴火,火焰噼啪作响。
“这个故事有点吓人。”袁宽之裹紧了衣服道。
“的确。”巫小满不禁靠紧了白探微。
“你们别光顾着可怕了。”火拔仇道,“这孩子怎么活过来的,难道还留着一口气不成?”
“哎呀,火拔兄,这都是传说故事,不必苛求。”裴直道,“我少年时在长安听过不少传奇故事,都是一些鬼狐报恩,神仙打架的故事,不需当真,听个热闹就行。”
火拔仇嘿了一声,道:“那接着说,我倒要看看这个故事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摩驼罗的黄昏非常的短暂,当婆师提发现这一怪异事情的时候,天色已经抹黑了,此时孩童的焦尸正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起来。
婆师提心中虽然害怕,但他毕竟是得道高僧,连忙道:“我知你冤死,你有什么夙愿,尽且告知贫僧,贫僧会为你奔走的。”
婆师提这话说完,对面的尸体传来一阵阴森的笑声,沙哑恐怖。
婆师提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克服心中的恐惧是一个合格修行者的必然要做的事情,虽然此前婆师提从未见过这般的怪事。
“你都看见了。”尸体冷冷道,“这就是肮脏的人性。”
婆师提屏息,他的确动摇了。
“你的佛法一点用也没有。”尸体继续道,“一切口头的文明,归根结底都是废话,你知道前提是什么吗?”
“贫僧不知。”婆师提道。
“前提是他们得听你的话。”尸体又道,“而恐惧会让一切奸恶俯首臣称,你寄希望的大前提没有,这是你为什么传道失败的原因,你一走,摩驼罗仍旧还是那个摩驼罗,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甚至会变得更黑暗。”
“那该怎么办?”婆师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