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大唐镜师传(第1卷)》(32)
方无礼这时,东郭树将剑尖裹住,看那样子似乎不想见血,俗话说好刀凭刃,快剑凭舌,这剑没了刺头,还如何叫做剑。裴直心中闪过一丝不快,此人拿把无舌的剑与自己斗,明显是在轻看自己,如此这般,就算胜了东郭树,传将出去,一来怕是被江湖人耻笑,二来怕这娄公也不会视自己为豪杰了。
这么一想,裴直也解下腰间的长横刀,取下刀鞘用以应战,如此一来,裴直的刀无刃,东郭树的剑无舌,算来是公平对决,决出胜负之后,各自也落不下话柄来。
夜深风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山雾飘飘而来,裴直扎下肩宽马步,蓄势待发,而东郭树却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就恰似托着一柄宝剑随意散步的诗人,这举止上下,如何看如何不像个剑客。
忽的,枯叶飘零,寒月入目,裴直浑身肌肉一紧,同时一双眼睛迸出无穷杀意,兵刃交接,难过十合,有时仅仅一瞬那就是一道阴阳,说时迟那时快,裴直铆足地这股无常之力,由心倏忽贯彻全身,整个人如弓箭般弹射出去,这出手就是杀招,简短凌厉,不由分说。
惊鸟,风起……
东郭树眼轮一抬,心中微怔,看来眼前这名少年并非浪得虚名,曾在长安一个人斗杀崔氏二豪郎,出手即杀生,可不是平常侠客,东郭树只觉得鬓发被裴直冲来的这股力道一掀,裴直的无常之力在五步之内威力顿显,恰如开山之势,汹涌澎湃,换做一般人早就招架不足了。
裴直喉头短喝一声,闪电之间,已然抢到了东郭树三步之内,这是制敌的距离,无人可以三步之内躲过自己的无常刀,胜负已分,毋庸置疑。
这边,东郭树持住呼吸,右脚微朝后一脚距离,身体微微朝右后倾斜,裴直在瞬乎之间冲到了三步之内,再提七尺剑正面格挡,已经晚了,于是小撤一步,另寻破绽。
东郭树身形小闪,裴直的刀鞘已经朝着自己的脖颈招呼过来了,但东郭树却微微一笑,漫不经心之间,忽然将右手的长剑递到了左手,利用这一个小身位的距离突然猛地发力,反握长剑抵住裴直的刀鞘,此时长剑与刀鞘交接,一下电光迸出,刺啦响动,裴直这一刀的气力虽然很大,但东郭树这一剑出的实在太过巧妙,斜抽剑身将裴直砍下的气力悉数化解掉了。
一招过罢,双颊的汗水汇在下颔,悄然低落,裴直的刀法用的是杀生气力,讲究一招制敌,这一计不成,就耗费了大半力气了,而东郭树却一招未出,裴直此时想来心中是又惊又惧。
惊的是东郭树竟在三步之内躲过无常杀招,惧的是此时自己再无信心胜过东郭树了。
接着,脚步声踏着枯叶而来,裴直横刀格挡,只见的眼前剑舌伸来,直朝喉咙,裴直歪头一躲,顺势举刀朝东郭树的腰间拉去,盼着侥幸能胜过半招,但生死场上哪有侥幸可言,但见东郭树灵活地一扭手腕,叮当一声,又是如方才一样,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力气化解了,而东郭树几招剑法简单明了,没有大开大合,身形不乱,悠悠然地似乎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此时裴直心中已由惧转骇,刀法随即乱成一团,紧跟着东郭树的身形去攻击,但无一能触到东郭树,似乎对方早就想好了自己下一招要做什么,就在简单的交手之间,裴直的身法已经被东郭树悉数看破。
一口沉沉的喘息与长剑的吟吟声重合,裴直抬起双臂已然觉得非常吃力了,而东郭树仍旧呼吸平稳,手中拖着长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何?”东郭树笑道,“你的无常之力往往在几招之间,此时数来八十一招,你已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裴直呼呼喘息,此时是想不服都不行,便喘着粗气边道:“阁下神鬼功夫,裴某技不如人。”
裴直说罢,想将手中的刀鞘一扔,准备受死,却听得东郭树的脚步声踏踏而来。
“哼!无知后生,生死之事岂能儿戏,拿出你的本事来!”东郭树喝道。
随着这声,东郭树已经抢到了裴直身前,七尺剑如灵蛇一般朝裴直的喉咙蹿了过来,裴直大惊,连忙托刀后撤,一时时间,林中枯叶乱飞,光影交错。
“你不是有无常之力吗?”东郭树压着声音说道,话音刚落,东郭树忽然刹住脚步,裴直同时退到了五步之外,一脚踩在了自己的无常刀上。
“小子,把你的刀捡起来,再与某斗上一斗。”东郭树冷冷道,而后不紧不慢地将裹在剑舌上的布扯了下来。
裴直深吸一口气,松了松全身的筋骨,而后捡起长横刀,又抽出短障刀,双刀势起,又长息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全身气力如浑水沉淀,一下又汇聚至于心口,方才用刀鞘没有握力,此时用自己熟稔的兵刃,准备再斗上一次。
“晚辈得罪了。”裴直气息侵寻变得沉稳,脚步轻挪,肩宽马步生根,只待蓄势。
“生死不论辈分,出手吧。”东郭树道。
裴直豁然睁眼,右脚蹬地,无常之力忽然爆起,踏着落叶闪电般地飞将出去,这一下裴直赌上了全身所有气力,双刀如风般朝东郭树扑了过去。
东郭树一惊,上一次使的是刀鞘,而这次是真的无常刀,刀身狭窄,破风而来,果然不一般,此时饶是身经百战的东郭树也不敢大意了,及时抽剑去格挡。
裴直闷哼一声,横刀以开山之力猛劈而下,这般的力道是绝不可能强行抵挡的,上次在崤山,裴直便以这一招,生生劈断了罗刹大汉的大片刀,东郭树见势便知不可小觑,随即身形一矮,仍旧斜着格挡住唐横刀,抽剑卸力,即便是如此,在电光之间,七尺剑仍旧噼啪一声,剑身上竟崩开了如龟壳般的裂纹。
横刀被挡,裴直左手的障刀又出,直朝东郭树的脖颈横拉过去,东郭树眼疾手快,早腾出一只手来,鹰爪一般地捉住了裴直的左右手腕,紧接着便是一个娴熟的反关节,叮当一声障刀落地,裴直见势猛地回撩横刀,却觉得胸口一阵生疼,一招开山肘早抵在了自己胸口上,一下把裴直打出去好远。
东郭树趁势起招,长剑招数四十九番变化,这四十九番变化又可演化出千百般变招,刀法讲究地是臂力开合,而剑法则是讲究腕力圆润,气力不需要大,但每一招都在对手的见拙之处,如腋下裆部等,灵活多变,叫人是应接不暇,裴直此时已无招架之力,只能凭借着本能反应边退便挡。
这果然如东郭树所言,自己的无常之力看似厉害,往往却只能维持几招,只要致命杀招被对手接住,自己就再无应对之策了。
长剑吟然,东郭树不知为何,忽然抽回剑身,立在原地,裴直此时背靠大树,浑身酸软无力。
“后生辈,某的剑术如何?”缠斗两次,交手足有百余招了,东郭树竟只是微微喘息,说话时候,仍旧神色不变。
裴直吃力地竖起拇指道:“裴某服气,实在服气了!”
末了,东郭树哈哈一笑,又忽地长剑一出,似乎是要取裴直的性命。
裴直自知难活,但还是本能地举刀来挡,结果东郭树将长剑侧将过来,啪地一声拍在裴直的手背上,裴直手臂一麻,横刀也顺势落地,正要去捡时,长剑的剑舌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了。
“如果在战场上。”东郭树眼轮一抬,冷冷道,“你已经死了。”
此时裴直心中之骇转而为畏,又由畏转而为敬,喘着粗气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位满身书卷气的剑客,实难与搏虎大汉联系在一起。
噌然一声,东郭树手顶长剑,只见一道寒光刺来,裴直的幞头被一剑戳透,瞬间长发散开,显得十分落魄,这一计来的突然,裴直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
“斩冠如杀命,你这条命,我先替你留着。”东郭树唰地一声收起长剑,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愈加的高大英武。
“这……这不是剑法?”裴直错愕非常,如此道。
“对!”东郭树侧过身子,月光之下,裴直被东郭树的身影完全遮住。
“阁下用的是……枪法!”裴直也练过十八般兵刃,方才东郭树起剑刺自己幞头那一下明显是枪法,准确来说是朔北军中的枪法,“阁下莫非……”
正在裴直错愕之际,林中又传来一阵浑厚的笑声,那声音十分熟悉,裴直满头大汗地朝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宰辅娄师德。
“南有无礼北长孙,薛王伯仲谢李陈。”娄师德缓步走来,悠然道,“方无礼啊,你这剑法不减当年呐!”
裴直好是一愣,但见娄师德那话竟是与东郭树说的,更让裴直惊讶的是,东郭树竟然朝娄师德行大唐军礼。
“无礼冒犯,叩见娄将军!”东郭树一改方才的随意,此时正色而言,恰像个铁血军人。
“此地是江湖,你我以豪杰往来。”娄师德不拘小节,而后沉沉道,“无礼啊,这几年委屈你了,让你背着贼寇之名。”
东郭树一罢手道:“某名无礼,本就是越名教而轻礼节之人,从未过有名利之心,我在军中或在江湖,又有什么区别呢?委屈的不是无礼,而是埋骨他乡的兄弟。”
娄师德长叹一声,回忆往事。
永淳年间,娄师德曾率军与吐蕃军在白水涧交战,虽然八战八捷,但也损兵折将不少。是时娄公手下有“方丘曹罗”四柱将军,丘未几、罗故声两人在战后不久被人所害,剩下的方无礼与曹就吾也在白水涧之战后屡遭文官集团刁难,而后来曹就吾更在家中遇鬼,一代英豪就此陨落,昔日的四柱将军此时唯独剩下方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