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大唐镜师传(第1卷)》(30)
贼豪
白探微这慢慢悠悠的一招以假乱真,叫搜寻青泥珠的巴蜀猿师与其余人等好是头疼,一天一夜,各方搜寻过来的“青泥珠”可谓是各色各异,有西域悬珠、南海蚌珠、东瀛琉璃珠等,花样百出,不一而足,而这在西明寺夺得青泥珠的少年却飘然一转,不知所踪,几个探子在净真寺等地盯了一日一夜,竟不见白探微半个身影,此人似乎从世上蒸发了一般。长安城太乙山西岭下,夜色中层峦暗起伏,一条隐约的栈道如青蛇般地蜿蜒隐约在群山之间,此时两抹人影缓步行走在栈道之上。
这长安太乙山其实是崤山南部山脉的北麓,按照坐北朝南的建筑观念,山北几乎人烟稀落,只有几个猎户愿意在此间落脚,栈道一路朝山中更深处延伸,月光之下,一座精致的塔楼出现在山颠,灯火闪烁,宛如蜃楼,隐约之间,塔楼后侧似乎绵延出去不少的建筑,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其物。
走在前头的人女身男装,昂首阔步,正是长安马商萧昭,而其身后之人,一袭僧侣装束,手持念珠紧随其后。
“数来在长安有几日了?”萧昭停下脚步,问道。
身后的僧人也停下脚步,月光之下,僧人的身体隐没在山崖的阴影之中。
“七日。”僧人道。
萧昭背手,而后又继续往前走:“该回洛阳了,听说娄公马上就要西征了,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僧人道:“不知贵主打算怎么办?”
“李郎觉得如何处置娄公呢?”萧昭语气饱满,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僧人李郎微微一笑:“朝中这条线索更复杂,李某怕是难搭上主意,再者,弄丢了青泥珠,李某也无暇去顾及其他事情。”
“如果非要你出个主意呢?”萧昭又问,似乎很想听听李郎的说法。
李郎微微沉默,心知眼前的女子心思缜密,忽然问及此话,怕是藏了玄机,于是语气一换,又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况且这还不是小事,李某如何谋划?就算李某除了主意,贵主也不一定采纳,所以贵主不要再为难我了。”
萧昭听此,见李郎嘴严,微微一笑,换了话头道:“这次是我轻看了龟兹镜师,李郎,你有多大把握将青泥珠夺回来?”
李郎沉默,面对一个捉摸不透的对手,他实在不好说把握两个字,这就算找到了龟兹镜师白探微,也不一定能确保就能找到青泥珠。
萧昭深吸一口气道:“娄公为人雷厉风行,并且擅长兵法,依我看,如果武后同意的话,他必然会在入冬之后突然对吐蕃发起进攻。”
“何出此言?”李郎胸中一荡,眼前这女子竟然还懂兵法,微微吃惊。
“众所周知,吐蕃的骑兵在大周之上,现在安西四镇又在他们手中,可谓是西出没有屏障,而撤退又没有后勤。”萧昭微微转头问,“要攻破吐蕃大军,就必须趁其骑兵虚弱之时,如果李郎为将,你该如何谋划呢?”
李郎道:“贵主的意思我明白了,娄公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会选择在冬季进攻,因为这时草场枯萎,马粮告急,如果在此时忽然派出奇兵进攻,必能势如破竹,只要一举夺回安西四镇,就算战事绵延到来年,也有了长期对峙的资本。另外吐蕃人也绝对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时候翻越重重山障大举进攻,毕竟吐蕃地处高寒,一般人很难忍受。”
萧昭哈哈一笑道:“不错,从前大将侯君集灭高昌时就是这样,出其不意,势如破竹,娄公年事已高,加上他的脾气秉性,收回安西四镇是他此生之志,我想他不可能再等到来年冬天了,进攻吐蕃的决定是娄公临时上表的,我想此时他已经考虑很久了,此时上表也是为了让消息保密,不至于让吐蕃做好准备,如果等待来年,那消息恐怕传遍天下了。”
听到此处,李郎微微疑惑:“贵主此言虽然有道理,但我听说娄公手下能征善战的将领死的死,疯的疯,此时手下能领兵的将领是寥寥无几,娄公凭什么在冬季奇袭吐蕃呢?”
李郎说的这个,也是萧昭想不明白的,因为娄师德上表攻打吐蕃的密闻是确凿无疑的,但娄师德手下现在没有能借以领兵的将领也是不争的事实,一场战争的胜负诚然系之于主帅,但没有能临阵带兵的将领就如巧妇难为无米的情况,如此说来,此事很矛盾。
萧昭缓缓停下脚步,而后小声道:“李郎,难道说娄公早已经物色好了西征将领吗?”
“此事不好说啊。”李郎面露忧色,“无论如何,娄公这步棋,下的有点突然,不要说你我,就是乌有先生都未曾料到会有此事,不知兄长那边是否知道这件事了,我想彼时应该会有所行动吧。”
萧昭听罢,若有所思:“此事再做谋划,眼下最难办的事情就是青泥珠,这龟兹镜师我虽与其只有一面之缘,但此人望似城府极深,听猿师说此子仅凭一人之力就将袁天罡的五行扼灵阵法给破了,也是好生的了得,另外他一直在协助文除非调查波斯胡寺案,李郎,你说这波斯胡寺案……”
说到此处,李郎邪魅一笑道:“这案子他查不出来。”
萧昭一愣,问道:“何出此言?”
“因为穷丹将军的鬼魂。”李郎很有信心,“实实虚虚,就算他知道所谓的鬼魂是人谋,我料定他也想不出来这一招是如何布置的,还是兄长厉害,一眼便定了他的个性,愈是如此他便愈是好奇,愈是好奇他便愈是想不出来。”
萧昭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光凭李郎这胸有成竹的语气,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李郎道这番计谋是他兄长出的,这一连串的垂钓案件,果真让龟兹镜师白探微上了钩,从波斯胡寺案到西明寺案,这两条计谋可谓是一石三鸟,天衣无缝。
一来能引得白探微调查此事,从而顺藤摸瓜地找到青泥珠。二来能将矛盾引到萨珊人身上去,这寄居在唐国的萨珊人势力不小,这群人大有用处。三来能搅扰人心,尤其是西明寺的案子,武后为之是寝食难安。不可谓不绝妙。
“敢问李郎,你这兄长究竟是何人?”萧昭有些好奇,如是问道。
李郎神色一变,讳莫如深道:“此事还恕李某无可奉告。”
萧昭客套一笑,既而往山深处走去。经过铁索桥,寒风萧瑟,从这个角度望去,塔楼身影又隐没进了群山之中。
因为青泥珠不慎落到了白探微手中,萧昭需与李郎把消息递交到太乙山的数阁中,剩余的部署由其他人进行谋划。
另外一边,洛阳城中,一时喧嚣不断,因为范阳卢家被盗贼光顾了一遭,不仅如此,还见了凶器,一时之间整个宽正坊被封锁了起来,金吾卫等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眼看是一夜不得安宁了。
此时李退正好趁着混乱带上裴直兜到了宰辅娄师德的家中,这娄师德虽然是当朝宰相,身居高位,在武后的特务统治之下,仍旧门庭洞开,娄府上下的仆役马夫悉数在庭院中集合,等待县尉检查。
戌时过半,娄府上下烛火动摇。
此时娄师德眼轮轻抬,打量着眼前坐着的的年轻人,他不敢相信,恰是在昨夜狄公向武后推荐了此人,而在方才两名道士又前来托自己去讨要御药,为的也是给此人疗伤,而现在这裴炎少子,传说名噪长安的浮浪少年裴直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这般的巧合,让娄师德有些怀疑,而且带他过来的人是大理寺少卿李退,娄师德不认得裴直,但肯定认得李退,李退是文除非的高足,而文除非又是狄仁杰一手栽培出来的,。
狄仁杰昨夜推荐了裴直,今夜就有人领到了自己府上来,莫非狄仁杰早就将此事安排好了,但转念一想,狄仁杰若真有意在自己身边安插耳目,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想到此处,娄师德计上心头。
“你果真是裴直?”娄师德一双虎目气势汹汹,带着质问的语气道。
裴直与李退一对眼神,而后道:“在下河东洗马房裴家,先公裴侍中炎,含冤而死,而为人子未能尽孝,当自裁明志,之所以苟活于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清洗家门奇冤。”
裴直深吸一口气,他现在无法确定狄公推荐的是否是自己,但到了此时了,支支吾吾絮烦半天,不如直接道来,于是又道:“裴直听闻宰辅大人要西征吐蕃,又因为波斯胡寺案细节奉文除非大人之命来洛阳调取卷宗,恰得空闲,故冒昧自荐,还望娄大人给小人一个机会!”
裴直语气恳切,他太需要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只有建功立业,才能让天下人看到裴氏对国家的忠诚,这一片如海的冤屈,不是武后一句话就能还个清清白白的。
娄师德武将出身,岂会因为裴直一面之词而为之动容,又道:“你可知老夫西征是为了求什么?”
“自当是收复安西四镇,还大周边境一个安宁。”裴直道。
“哈哈哈!”娄师德听罢大笑,声音浑厚,却能震慑人心,但对于裴直的回答却不置可否。
而后,娄师德又说:“也罢,既然是怀英兄推荐的,那老夫也不便多问了,裴直!你此番随老夫西征,可知是必死无疑啊!”
烛火一荡,氛围忽而急转直下,李退也未曾想到,这堂堂的娄宰辅为什么忽然说出这话来,正想提醒裴直接话要注意时,裴直却已经脱口而出了。
“大丈夫擐甲执兵,求得就是一个死字,倘无死志,如何上阵杀敌!”裴直情绪上来,他知娄师德在试探自己,更是豪气冲天,不管不顾了,一边的李退好是为裴直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