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大唐镜师传(第1卷)》(7) - 大唐镜师传 - 胡仁禃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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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大唐镜师传(第1卷)》(7)

本与象白探微听罢沉默,面色亦没显示可否,此时天作秋雷,带着满是尘泥味道的骤雨呼呼而下,这是长夏的最后一场雨,也是初秋的第一场雨,明朝推开窗扉,再见就是落叶满长安了。

风打窗板,同时掀起了三人的衣摆,火拔仇颔下的胡须斜斜而动,眉头似山般沉下。

“裴大人,你身上这仇,莫说是探微公子,就算是神仙怕也难帮得上忙。”火拔仇心有余悸,而后又道,“武后一朝,不良人遍布天下,裴大人这话此时说说权当笑话,千万不要再提了,如被人听去,可就不是守银山烽堠这么简单的了。”

但裴直眼神坚定,丝毫无退却之意,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隐忍已久,说话声都似压着喉咙底的怒火。“先生有神奇之术,一定能帮裴直!”裴直咬肌微颤,似乎没有听见火拔仇的话。

白探微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不不动声色道:“裴大人要小子如何帮你?”

“我裴家起于河东,豪杰辈出,行事皆光明磊落,从未有奸佞非分之想,光宅元年徐敬业于扬州起兵,家父尽进忠言,却反蒙冤入狱,后被武后下令斩于洛阳都亭驿……”说到此处,裴直双目几欲沁出血来,猛地握拳砸在案上,“我无时无刻不欲提刀割下武后的项上人头,只是可恨……”

深呼吸,白探微忽然打断裴直的话道:“裴大人是想杀了武后?”

余光之中火拔仇忽而探头,白探微眉头轻轻一皱,自觉心迹太明,于是轻轻饮下一口酒,调整好了气息。

话音刚落,只见裴直身体一沉,目光中的杀气恰如顿灭的烛火,稍稍沉默,而后道:“裴直在大漠烽堠想了许久,想了许久许久,噫!丈夫困顿如此,简直是奇耻大辱!”

白探微眼轮一抬,捏紧了杯盏,同时朝裴直投去一个让他继续说下去的眼神。

“武后不能杀。”一声长息与窗外的秋风重合,这句话似裴直心中的块垒,不想说,又不得不说。

旁侧的火拔仇听裴直忽然话锋一转,双眼一瞪,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又是为什么?”火拔仇问道。

“如果我杀了武后,虽能报得一时之仇,但父亲身上的冤屈可能就永远抹不去了,世人皆会认为我裴家是乱臣贼子,此般辱没门楣的事情,裴直做不得,父亲也肯定不希望我这么做!”裴直说罢,自顾斟酒,眼中泪光闪闪。

“况且,天下大道,亦不能因我裴直一人之恩怨而悉数被毁,武后虽不仁,但天下因其而安顺富庶,此为不争之事实,我若一时意气杀了武后,朝纲必乱,届时又不知要惹出几多血雨腥风,如我裴氏一家之仇惹出天下事端,岂不是十足的小人了,此事裴某定然做不得。”裴直又道。

白探微听罢,心中好是一叹,原以为裴直只是一介武夫,至多不过纨绔子弟,不曾想今日见他心迹如此周全磊落,不禁暗叹唐国人才辈出,大唐威名之所以远播海内,看来不无道理。

“如此说来,想杀又不能杀,不能杀却要报仇?裴大人,您这话我火拔仇更是听不明白了,既然是仇,不能报,您又为何要开口请求探微公子呢?”火拔仇问道。

“裴某知先生有凤鸟之心,鸿鹄之才,此番到了长安果然如此,还未入神都,便已得到武后垂青,看来入宫必不是难事了,我裴家冤屈还望先生能帮忙折辩,还我裴家清白,若武后是一代圣主,那裴直就只能如此了,若武后偏执昏庸,裴某就算变成了鬼也要索他性命!”裴直如此说,武人气势充溢全身。

沉默,白探微用小拇指指甲轻轻点了一下杯盏,盏中酒饮漾出一道波痕。

“裴大人,你就不怕小子将大人心思说与武后听吗?”白探微邪魅一笑,如此问道。

裴直正襟危坐,而后道:“先生佯装是西域香料商客,但裴直知晓先生乃是幻伎奇人,裴某听说深谙幻伎者,大多明了人心,厌恶人性,先生必不是那般摇唇鼓舌,卖友求荣之辈,裴直虽愚钝不开,但也出入江湖多年,识人之力,尚还有之。”

听到此处,火拔仇嘿然一笑道:“裴大人,你可千万别把这话说得太满,我认识探微公子时,他方十六,彼时心智老成,我火拔仇也自诩是老江湖,但从来没有猜中过探微公子的心思,至于届时探微公子是否一下嘴痒,将裴大人忤逆的话说将出去,莫说你不知,我不知,我看啊,探微公子自己都不知,哈哈哈!”

火拔仇这是说笑,末了,举盏邀酒,气氛稍稍放松了一些。

裴直一饮而尽,口中长嘶一声,笑道:“哈哈,若先生当时心情一变,将此事说了出去,裴某也认了!”

白探微对此此事,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而后又问道:“那裴大人为什么不向秋溪僧人开口,高僧可是武后钦点讲颂《华严经》的西域僧人,此话高僧更容易开口,也更容易叫武后折服。”

裴直半饮,听完又道:“此事裴某也的确想过,但一来想到高僧是世外之人,怕不会轻易答应,二来秋溪师傅本就是武后诚邀诵经的僧人,从于阗往唐国必经银山烽堠,也会先拜访叶经略使,如高僧帮忙在武后面前提了裴某的事情,恐怕武后会怀疑我早就安排此事,另外家父生前与叶经略使有过交往,我又是段大人的朋友,武后生性猜忌多疑,这么一来如能伸得了冤便也罢了,裴直就怕武后起了疑心,连累了叶大人跟段大人。”

“哦……”火拔仇不等裴直说完,接上他的话道,“但让探微公子提及此事就完全没问题了,一来探微公子是龟兹商人,与唐国没有瓜葛,说道此事武后不会猜忌,二来与裴大人又是单纯的朋友,为朋友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必不会连累其他人,三来最好的是武后垂青公子,此事就极好办了。”

裴直给二人杯盏中斟满了酒,点头道:“正是出于此般考虑,只是裴某望先生心性高洁,怕是不愿参杂尘俗之事,但……为今能帮裴某的人只有先生了,虽然是不情之请……”

“无碍,裴大人品性高洁正直,能帮得上忙是小子的荣幸。”白探微忽然举酒。

白探微忽然爽快地应答下此事倒让裴直触不及防,原本自己寻思此事一般人必不会轻易答应,至少也要考虑几日,没想到白探微几乎没有思考,听完因由之后就答应下来了,反倒有些不放心了。

于是又忙问道:“先生可别捉弄裴某啊!”

“小子要捉弄大人的话,大人还有周旋的余地吗?”白探微表情倨傲,但却不盛气凌人。

“那裴家荣辱便只系先生一人了!”裴直本是性情中人,不愿再多问,忽然站起身来要给白探微跪下。

“小子不拘俗礼,不爱谦逊推让,大人若真是性情中人,便无需多此一举。”白探微厌恶礼俗,乜斜双眼,眼神由倨傲变成了孤高。

“哈哈哈!先生果然是奇人,既然如此,那裴某就把先生视作豪杰兄弟了,好一个不拘俗礼,裴某当年在长安也是如此,只是……”裴直眼神稍有暗淡,忽而话锋一转又道,“从今日起,裴某愿跟随先生学道,裴某心中杂念太多,如能有先生一半的沉静就好了。”

“絮烦絮烦!”一旁的火拔仇也听不得这话,赶紧倒酒道,“废话少说!喝酒!”

这酒盏刚抵住嘴唇,火拔仇思维跳跃,忽而想起了一件许久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只是在心头一闪,话将到嘴边时,又忽而忘记了,心中痒痒,十分不爽。

“先生,我想起来一件很想做的事情,但突然忘记了,我难受的很!”火拔仇道。

“来,火拔兄弟,你看着我的眼睛。”白探微放下酒盏,将视线转向火拔仇的双眼,忽然定住,而后左手起双莲诀,抵住鼻尖,口诵白云心咒,此时双耳边忽然宁静下来。

旁侧的裴直起初已知白探微要行神奇法术,但看白探微手头动作并没有什么奇特,看手型如是佛道两家的结印,却不知是什么原理,就在这么一想的瞬间,忽而感觉四周变得悄寂无声,如同站立在积雪的深夜当中,周遭旷渺无垠,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全身也起了一丝凉意,此时再看火拔仇,好似也在这瞬间没了知觉,那种沉寂还并非睡着了一般,而更像是木雕,裴直心中狐疑,但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

约摸一盏酒后,只听得耳际滋啦响动,裴直闻声望去,心中大骇,只见这白探微的背上不知何时趴着一只猿首牛角的黑色怪兽,影影绰绰,如烟雾又如水底隐约的黑色影子,浮浮晃晃,似乎是从白探微的背上长出来的一般,此时但见那怪兽朝火拔仇探出长长的爪子,而对面的火拔仇早已一动不动,如同木雕,那黑色怪兽将手掌轻轻抵住火拔仇的前额。

这时,白探微手头双莲诀换单白鹤诀,口诵蝴蝶咒,既而朝前倾嘘了一口气,一旁的裴直忽然觉得四周声音又渐渐变大,宛如梦中醒来一般,再看身前,哪有什么怪兽,只有白探微与火拔仇两人。

“这……这是?”裴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到底是幻术还是妖术?”

白探微微微一笑,自顾自斟酒又自顾自饮酒,就在这时,火拔仇双眼豁然睁开,长舒一口气,一双牛瞳瞪得老大,望他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刚才我看见有地狱的小鬼来与我说话,说我丢了一件事,现在给我送回来!”火拔仇带着喘息声如是道。

“那不就是火拔兄忘掉的那件事吗?”白探微道。

火拔仇见白探微那意味深长的微笑,忽然反应过来,定定地望着白探微道:“公子,原来是你在捣鬼!”

白探微粲然一笑,不予作答,但脸上的笑容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而一边的裴直似乎比身陷幻术的火拔仇还要疑惑,忍不住问道:“先生,我方才看见你背上趴着一只妖怪!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似真,如似幻,其实小子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儿时听母亲说,有一种寄居在人记忆中的妖怪,其名为‘摄’,只要召唤出‘摄’来,就能释放被蒙蔽的记忆,裴大人刚才看见的东西大概就是它吧。”白探微声调如常,似乎此事如吃饭喝水般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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