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贾蓉听闻,定睛看时,只见贾芸竟跟随着北静王的车驾,缓缓骑马入场,不觉大惊,颤声说:“怎会这样?”
贾珍毕竟持重许多,见状心中也觉得奇怪,只是面上不显露出来,四顾张望寻了一个相熟的太监,低声说了几句,又给了银子,不久那太监打发人来回话:“恭喜贾老爷。原来你们的族亲竟和北静郡王相识,郡王殿下十分喜爱,定要他做自己的侍读,已经向太子殿下报备过来,太子殿下不敢擅专,只说待围猎之后再做决议。”
贾珍又给了传话的人塞了银子,问道:“如此说来,竟有三分是真的了?”
来人笑着回话道:“依小的看来倒有八分准了。北静王殿下虽然年幼,却深得今上宠爱,不过一个小小陪读,他既然一意要了,圣上断无不允之礼。因而太子殿下也知道耽误不得,已经飞马去禀报圣上了。贾老爷倒要吩咐下去,命府里宅中备上香案,才是正理。”
贾珍会意,忙按照报喜的规矩重重赏过了那人。
那人也不推辞,再三谢道:“若非贾老爷发问,小人断不敢说到这份上。”便匆匆去了。
贾珍只觉得啼笑皆非,难道自己这许多日子竟是瞎折腾了?还有冯紫英竟然也看走了眼,还要教贾芸弓马之技,想不到人家早攀上正主,暗度陈仓了。心中既为陪读花落贾家而高兴,又为贾芸隐瞒和北静王相识而恼怒。这样沉吟片刻,终于吩咐下去,命令心腹先回府里早做预备。
贾蓉在一旁脸色铁青,他自己心术不正,眼见贾芸平白得了北静王的青眼,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因向贾蔷嘲道:“你如今可还愧疚罢?自以为玩弄人于股掌之间,想不到人家早攀上了高枝,恐怕是伺候王爷不得尽兴,故而拿你泻火罢了!你还道我勾结匪类,如今你看看,那人既有王爷相护,又怎会出事?可惜了我的一百两银子。”
贾蔷心中羞恼,眼见贾蓉毫不留情,句句戳中他的死穴,他犹自面上强撑着,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只是遥遥盯住北静王的车驾,依稀看到车中少年蟒袍玉带,肤色如玉,不由得悄悄握紧了拳头。
贾蓉看他这般形容,心中恼怒又加了一层,趁着贾珍没留意,隔着衣服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形容甚是暧昧。贾蔷不防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不觉涨红了脸,僵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贾芸骑马随侍在北静王水溶车驾之侧,水溶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和自己的老师程子瑜说笑。贾芸倒也不以为意,他的目光,遥遥望向太子殿下所坐的方向,那里除了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却已经历了两废三立的义忠亲王以外,衣香鬓影,还坐着不少后宫美人。贾芸知道,元春必然在那里。
这时小太监已经一溜烟的跑来,引北静王一行入席,看来看去位子却少了一个,小太监看了看贾芸,言声稍候,便要去找,程子瑜却突然挑眉笑道:“不必了。殿下和他一见如故,且让他与殿下同坐一席便好。”
水溶闻言大惊,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言反对,只是贾芸真个坐过来的时候,他悄悄挪了挪身子,似乎强行忍耐的样子。
这样又过了许久,眼看各家儿郎都已换好了衣服,英姿飒爽,贾芸却仍然安静坐在北静王案旁,垂首不语。终于太子殿下忍不住了,遣了侍卫来问,程子瑜清清楚楚的说:“芸公子昨日不慎伤了腿,不宜行猎。”
那来问话的侍卫便是一愣。这话传了出去,各人脸上精彩各异,只有元春轻掩了口,一副吃惊不能自已的样子。她原本说他有断袖之癖,自然是拒绝之语,断然想不到,他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但其实贾芸什么也没有做。他心中清清楚楚。
北静郡王水溶需要一个幌子,一个让皇帝安心的幌子,于是刻意不纳妻妾,又装作只好男风,只不过是想借此告诉皇帝:北静一脉对皇位全然不感兴趣,不但自己不参与,也不会刻意去辅佐谁。太子殿下需要营造一种舆论,即他能够拉拢重臣、连刚进京的北静一脉都为他所用、至少是偏向他的舆论。贾家是妥妥的太子党,一门心思想为太子出力,奋不顾身。在这种情况下,几方共同选择了他,只能说是恰逢其会罢了。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太子一系中,所有家族远房的亲戚、头脸齐整的少年都有机会。也只有贾珍、卫若兰这种政治敏感度不够的人才会认为,北静王的陪读必须文武双全不可。贾蓉若知道,他输给贾芸的最大原因是他是贾家的长房长孙,牵扯太深,不知道会作何想法。
贾芸安静的坐在水溶身旁,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原本说好的选陪读计划因为北静王的钦点,自然是变成泡影了,场上各家子弟也未见惆怅,毕竟只是郡王的陪读而已,纷纷拿出了真本事来。
也许心中惆怅的唯有政客。然而老奸巨猾的政客心中纵使有千般心思,面上却是会丝毫不显的。政客们都有着异常缜密的计划,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计不成,只会再施一计,从来不会为已经落空的计谋惋惜。
如此闹腾了一日,到了午后时分,太子命人清点战果,倒是陈贵妃的侄子陈也俊和卫丞相的小儿子卫若兰两人射的最多,免不得口中赞誉一番,又随意赏了些东西。
卫若兰少年心性,免不得有些欢欣,他遥遥向贾芸望去,眼睛里满是不屑。
“如何?”程子瑜突然问他道。
贾芸苦笑,低声说:“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讽刺我用邪门歪道,不敢明刀明枪的和他比试罢了。”
程子瑜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如今见识了他的技艺,你扪心自问,可比的过他?”
贾芸老实回答道:“远不及也。”
程子瑜疾言厉色道:“既知自己不敌,就该藏拙才好。兵法有云: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大能。”
贾芸低头:“受教了。”
“还有一件事,”程子瑜继续黑着脸交待道,“圣上已经下令拟旨,正式命你为殿下侍读,虽是没有品级,却是无上的荣耀。以后每日去王府中听差,断不可懈怠了去。明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