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罗恒睿心内酸楚,跟泡泡一样不停往外冒,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没能中选?明明他优秀且勤勉,日日不歇,到底是哪里不如人?
宋朗旭笑了笑,“大概是投了先生的眼缘吧,文风这种事情也说不准的,没有谁高谁下,更多还是看缘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睿表哥如果今日有空闲,不妨跟我走一趟,我把我写的文章默出来给你看看。”
如果想要知道差距在哪儿,不如读一读对手的文章,说不定就发现答案了呢?
而他诚挚的邀请,在罗恒睿眼里就如此的刺目,纯然成了炫耀和卖弄,怎么?已经赢了,还要摆在明面再赢一回?显摆自己的光明正大吗?
冬日里日头短,行人都是匆匆而过,人群稀少的环境,逐渐释放出罗恒睿心中的猛兽,他想,就算发生了什么纠缠又有什么人能证明?父亲是会相信亲儿子的辩解还是一个偏门外甥的污蔑,完全不需要思考,人都是帮亲不帮理的,他有的是办法辩白。
这股冲动的念头让罗恒睿控制不住自己,他猛然上前,几步把人逼向墙角,恶意汹涌喷洒:“看文章?我想文章还是不用看了,倒不如传授一下怎么讨好,糊弄,欺骗师长吧?这样的经验显然更有用,不是吗?”
宋朗旭收起了笑容,他正了正神色,“表哥既然这么说,我倒不晓得你是想侮辱谁了。是觉得敬恒先生老糊涂,还是敬源先生昏庸无能,竟然被我一个小小书生糊弄过去?仰或是别家的子弟都不如我家势力大,竟然能压他们一头,堂而皇之夺走属于他们的机会?”
罗恒睿一时语塞,不论哪个猜测都不可能,敬恒敬源两位如果傻,就不会有今日的名誉地位,更别说参加遴选的子弟,哪个的手指头都比宋朗旭的大腿粗,但是他拒绝承认这种可能性。
没错,肯定是宋朗旭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他没看出来不代表没有手脚。
“表哥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辩白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宋朗旭回身欲走,他叫不醒装糊涂的人,他一动,罗恒睿急了,手下就失了分寸,一把扯住他的棉披风,带子松开,宋朗旭一踉跄,结结实实的撞到墙面上,脑门上起了青包。
就是泥人也引出三分火气来,宋朗旭干脆直接问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有话就直说,别在这儿磨磨唧唧,阴阳怪气。”
他自问已经足够避让罗恒睿,还想怎么样?非要退避三舍么?
罗恒睿涨红了脸,扔下棉披风,宋朗旭捡起来拍了拍雪花,又重新系好。天气很冷,他可没有去喝药的想法。
气氛凝滞,宋朗旭满心都是不耐烦,让罗恒睿低下头来,拳头死死的攥紧,指甲插进掌心,心里话脱口而出。
“你凭什么这么幸运?凭什么?如果要论起努力,我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四岁启蒙,七岁背诵四书,日日苦读从不懈怠,不论是数九寒天或是炎热酷暑,从来都没有松懈过,甚至,甚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浮现了屈辱,“第一次的县试,我故意藏拙,把机会拱手让给了兄长”
有本事却要强压着自己不出头,这种矮人一头的滋味令他永生难忘。他眼睁睁看着大哥请西席补课,参加县试,落榜,然后他才拿到入试的资格劵,才被允许考试,何其懊恼,何其屈辱!让兄长就算了,为何连他都比不过?
“藏拙?”宋朗旭反问,“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谁要求的?”
“这还需要谁要求么?”罗恒睿自嘲,“我生母只是庄子上的丫头,身份低贱,本来是穷苦一生
的命,偏偏偶然好运有了我,我跟大哥的年纪甚至相差不超过半岁,我敢,我能,我有本事去出个头冒这个尖么?”
嫡母看着好性子,对他也没有苛待过,但那只是没有触及到她的核心利益,嫡母的未来都系在大哥身上,如果敢去压她的儿子一头,罗恒睿敢保证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香姨娘身处后宅,人微位卑,还要在夫人手下讨生活,他就不得不做出顺服的姿态。
二人同是庶出,庶出的处境如何心知肚明,庶子就是替代品,在嫡子出色时需要蛰伏,在嫡子失误时需要背锅,在嫡子无能时需要挺身而上,怎么活,自己说了不算。
罗恒睿愤懑于自己的处境,但眼前这个人很幸运,他虽然也是庶出,但是家里就他一个,受到的重视不是他这样的庶次子能够比较的,独一无二就是一种幸运。
他的意思很明显,宋朗旭也读了出来,实在忍不住,宋朗旭肩膀抖动,低垂着脑袋。
罗恒睿还以为把人说哭了,却不想宋朗旭猛然抬起头来,大笑不止:“天呐,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真的谢谢你今天解答,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你在书院里传播跟我有关的流言,鼓动罗恒朝罗恒熹没事来找我麻烦,还偷偷的找了野兽毁坏我的田地,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哈哈哈!”宋朗旭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直不起腰来,勉强撑着墙面免得自己笑倒了。
罗恒睿一惊,立刻反驳道:“什么找你麻烦,什么野兽,我通通不知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什么黑锅都往我身上扣,要知道衙门都是需要讲证据的。”
宋朗旭伸出指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放心,如果没证据我也不会这么说,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你,一个侯门出身的公子哥,金尊玉贵的养大,最好的环境最好的教育,竟然羡慕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怎么不能笑啊!我都能笑死好么?!我是何德何能啊,竟然能让二公子如此刮目相看!”
宋朗旭是真心想笑,罗恒睿背后暗戳戳的使笑动作,他不是不怀疑的,本以为是他想要提前排除竞争对手,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羡慕他的家庭!羡慕!
宋朗旭笑完了笑够了,这才说道:“你以为我的情况能好到哪儿去?我的生母同样丫头出身,甚至在我一岁多就去了,你羡慕我?我宁愿拿我现在拥有的东西换她回来!人必自重,尔后人重之,出生无从选择,身份只有低微,只有品行不端才是低贱。你鄙视你母亲的出身,其实是在鄙视你自己!你有才无德,就算投生到大夫人肚子里又如何?你还是看不起自己,还是怨天尤人,还是满腹牢骚!”
“这样的心性,难怪你会落选。”
“宋朗旭,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说我!”罗恒睿额头青筋直跳,低吼出声,他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这世上不是你一个人倒霉的,要是轮起来,不说我,就是是宛表姐还是玉表姐,都比你倒霉多了,她们连做主的机会都没有。可是她们这样怨天怨地了吗?没有!你已经拥有很好的机会,至少你还能有机会改变!”
宋朗旭抖了抖肩头的雪花,二人对立,寒风直往里灌,棉披风根本没那么御寒。
他穿着普通的棉披风,罗恒睿穿着价值百金的纯黑裘皮大衣,谁好过,谁难过,一目了然。
罗恒睿依旧愤愤不平,罢了,宋朗旭觉得自己在浪费口水,罗恒睿陷进他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出不来,谁的话也是听不进去的,金玉良言也是白搭。
有那闲工夫,不如说给想听的人听,他拨开罗恒睿阻拦的手,扭头便走。
罗恒睿一直怔怔站在巷子口,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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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两炷香走回去,他发现妹妹朗月翘首在大门口等候,吹的小脸通红,宋朗旭一边让她赶紧进屋,一边责备:“怎么让姑娘在风口站着?冻坏了怎么办?”
花嬷嬷连连道歉,又堆起笑容来,“姑娘担心二少爷晚归,老奴劝都劝不住,只能一起守着。”
“罢了,是我路上遇到同窗多问了几句,下次不会了。”他紧了紧宋朗月的披风,让她先进花厅用饭。
家里人都是一起用饭的,分成了两桌子,花嬷嬷一心照顾姑娘忙前忙后,宋朗月摆摆手示意她自己会吃饭,让花嬷嬷别饿着,花嬷嬷这才笑着去隔壁厅。
叶嬷嬷端着饭碗,环视如今其乐融融的场景,当初花嬷嬷心有怨气发泄不出去,就迁怒到二少爷身上,家主主母遇难,姑娘失声,凭什么你一个庶子好端端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花嬷嬷越想越过不去,就牛心左性钻了牛角尖。而叶嬷嬷那一日清晰听过宋父的打算,他们上翠微山是打算拜观音菩萨求子的,根本没打算带着二少爷去。
什么因带出什么样的果,自有天定,又关二少爷什么事呢?
好在现在啊,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